“这是发生何事了？你与我说，我定会尽我所能地帮你们。”姜烟闻后，想也没想就问道。
若论现在的姜烟有什么烦恼，那么她最大的烦恼，就是想帮助别人却不知道从何下手，这不是机会就来了吗？
姜烟光是想想就已经乐了。
“鄙人名唤崔诗儿，我儿崔峣不知得了什么病，近月来，身子总不大好。前几月，收麦子的时候，他竟然哐的一声倒下了。那时，我差些以为要救回不来了。”
“为了看这个病，我家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钱，婆家的棺材本都掏出半许，家中便仅此一枝独苗，大夫找了好几个，医馆也寻了几家，都没瞧出些什么门道，只是开了些方子养着欠着，病情也没有好转，实在是……”
崔诗儿说着快些要哭了，嘴唇都有些颤抖，却紧紧地抓住了男孩儿的手，道：“没办法了……”
一听完崔诗儿的话，姜烟就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她立即问道：“东济缘就在前头，到了那儿，不论你是何人，他们皆会出手相助，为什么你们不去那里？”
“姑娘，我们不是不去，而是这真的不能去啊，那东济缘的主家与我夫家有仇怨，这是一见着我们就得拿扫帚赶的仇，又怎会出手相助？这些日子，我们只能往药世堂去了，可这药材钱、看诊钱，都是刀子割心肉的血钱啊！那些钱，有的还是赊账欠着的。”那声音越来越低，有些嘶哑了。
“我该怎么帮你们？给你们寻大夫吗？依你方才所言，这京城的大夫应是看了个遍。”
“我夫走的早，与父母也已在儿时战乱中走散了，家中只有婆婆，前些日子在百晓通那处得到了好消息，沈易仙人在陇西的一处小院子住下，叫人给认出来了，说是要在那儿停个三年五载的，我想着将婆婆交给信得过的亲戚照料着，我则带着儿前往陇西，那坊间不是一直传着一句话，说世上信谁都不如信沈易仙人，是吧？”
姜烟隐觉不对，便又问道：“沈易仙人的行路向来不外传，如此隐秘之事，百晓通又是如何知道的？好，即使百晓通用他的法子知道了这件事，亦或者说，遇着了沈易仙人的那个人就是百晓通，且先不论这个，你又是如何能从百晓通那处套得此事的？”
崔诗儿拢住小男孩，略紧张地答道：“姑娘是不信我么？那我只好如实说来，我年幼时，父母仍在身旁，明白说，家里的条件也是不错的，与百晓通是打小的交情，这事儿莫不是因为我与他相熟，且家里是世交，他也不会与我说。”
姜烟点了点头，便道：“小丫，支他们些银子吧。”
“是，姑娘。”
崔诗儿手一颤，往后退了几步，欲要行跪拜，却被盛风请住了。
姜烟见状，也连忙下马车，将她扶起，微微笑道：“莫要多礼，谁没有个为难的时候呢？”
这抹笑对其二人来说，是灰暗生活中的一颗蜜枣，甜丝丝的味道，暖化了人的心。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定会在将来把这救命钱还于姑娘的。”
“好，我等着你，我家就在丞相府，京城南二街，若是日后有难，亦可来寻我。只要说明缘由，无作恶犯条的事，当真是困难了，我皆会想法子助你。”
“但莫要忘了，人一生的安好都是靠自个儿拼出来的，现在这世上，确是对我们女子刻薄了些，但我们亦可想想，李安卿不也是靠一身才华为众人所尊崇？谢温不也是凭一番孤勇受世人敬仰？”
崔诗儿闻言后，会心地笑了，眼里的闪烁着点点泪光，她感激地谢道：“谢姑娘恩，我虽是农妇，曾经家里也是阔绰过的，家父亦让我习字念书，未来定不负姑娘所望。”
“往后，姑娘唤我崔娘便可。”
“好。”
崔诗儿携子谢后，牵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了。
那是藏在天光中的黑暗，此时仿若镀上了一小片金光。
崔诗儿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崔峣的余光被一豆大的物事侵入。他偏头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崔诗儿已满面泪痕，他意识到，那是一颗如雨落般的泪，自上坠下，没入泥泞。
“娘……”崔峣心忧地问，扯扯崔诗儿的衣袖。
“啊没事没事。”崔诗儿偏过头去，掩着自己的面容，摆了摆手。
她带着崔峣往回走，再走到方才姜烟一行人的车马停留处时，他们已经离去了。
崔诗儿探出一半身子，四处看了看，偷溜似地穿过街道，拉着崔峣绕进了另一个巷间。
崔峣奇怪地问：“娘，刚刚为什么要往那边走？我们家不往那条巷子呀？”
“你莫要再问了，今日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往后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何事，刚刚那个姐姐，就是你今后势必要守护的人，若不是触及法条，杀人放火，你定要护着她，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崔峣狠狠地点了几下头，道：“护着姐姐。”
“我们……”崔诗儿摇头苦笑，喃喃道：“对她不起啊……”
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丞相府——
“你去与你爹爹道个歉，这事儿就此了断。”霍洺遥拽着姜烟，一并来到了正院。
“夫人，姑娘。”见着两位，丫头给她们行礼。
“嗯，相爷呢？他去哪儿了？这个时候应该在正院食晚膳啊。”
“回夫人的话，相爷还在书房。”
霍洺遥听完就拉着姜烟走。姜烟一边使力地挣着霍洺遥的手，一边道：“我我我不去。”。
“不去？擅自出城，还遇人追杀，这么大的事，你难道就想一直这么拖着，让他自行了了吗？你父亲都全部知道了，我也已经派了人去查来人的底细，凭你现在能瞒得过谁？”
“不……不去，我……待会儿再去！”
“呵待会儿去，待会儿去你爹都不见你了。”
姜烟歪头问：“为啥？”
霍洺遥脱口而出：“服侍我呗。”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她看到姜烟张口欲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道：“哎呀走走走！”
拉扯之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她们走到了书房门口。
姜烟眼看着离书房越来越近，吓得胆子快爆了。
“娘啊，我觉得我们还是……”
“夫人、姑娘——”
在书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他们齐声的问候还没道完，一个“好”字卡在了喉咙眼儿，就被霍洺遥制止了：“嘘，别说话，别叫他听见了，哎？相爷在里边儿吗？”
“自午时回府后，未曾见相爷出过房，这膳食也未曾用过。”侍卫如实通报，眼见着霍洺遥的脸渐渐冷了下来，他也老实地住了嘴。
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样的不省心。
这几月，她在府内每时每刻盯着，姜魏明吃饭吃的可勤了，亏她以为他老实了呢。
你瞧瞧，这才出府一会儿，片刻不到呢，就暗戳戳地做这种小动作，不会以为她不知道吧？
霍洺遥放开了拽着姜烟的手，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自顾自地走进去，脚刚踏入门槛，还未落地，就听到里边的人冷语：“在府中，不知规矩者逐！”
霍洺遥没理会他，径直往里头走去。
而姜魏明头都没抬起来，不耐烦道：“素胜！齐伟！你们在睡觉吗？把她给我赶出去！往后也不用再进府中了。”
两名侍卫庄重地看向前方，一步未移，佯作没听见。
真不是他们狗胆包天，而是这要真出了手，霍洺遥仍然是丞相府的女主人，这不会变，而他们就不再是丞相手底下的狗了。
“好啊，好一个赶出去！你哪天再让我逮到没好好用膳，你就给我滚出去。”霍洺遥朝站在门口徘徊的姜烟晃晃手指，命令道：“你进来，将你父亲面前的东西整理好。”
姜魏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
“你们两个，把门给我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要忘了，耳朵也得好好的聋上一会儿。”
“是！夫人！”
“哦。”
姜烟此时只敢照霍洺遥说的去做，反抗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姜魏明就那般平静的看着霍洺遥，也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的官文放下了。
“娘，整理好了，额放放哪？”姜烟抱着官文，不知所措，心里也在发怵。
爹爹可千万千万不要记得这是她做的，只需记得这是娘让她这么做的，那也就算是娘做的，她只是间接地帮衬一下，那也算是有劳的。
姜魏明默默地指了指另一沓官文，姜烟收到指示，立马放了上去。
顿时，那里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娘，要不我也出去，你与爹爹好好地聊，那我先走了啊。”姜烟一点点挪到门边，下一刻就要打开门，她忍不住地偷笑。
“给我回来，待那儿别动。”
不给他们点威严瞧瞧，真让这父女两尾巴翘上天了。
“哦。”姜烟放下了贴在门上的手，垂着个头在霍洺遥身后站着。
霍洺遥端起一旁的午膳，不紧不慢地过来，啪地放在姜魏明面前，道：“来吧，相爷，请用午膳吧。”
她这个架势，一点儿都看不出这个“请”字。
“现在这个时间，怕有些不妥。”
姜魏明的嘴角似勾着笑，又似藏着刀，眼神有些冷。
这个样子的他，与他自己像，却又不像。
“何处不妥？”
明知故问，谁在天黑的时候吃午饭，还是中午没吃剩下来的菜，看着都倒胃。
姜烟心道，她可没胆子在这会儿说出来。
反而，她自觉地远离这个地方，退后了好几步。
“晚昏时分，食午膳？”
爹爹果然理智，不是为了爱而献身的人。
“有人在应食午膳的时候没享用，那么不应该补回来吗？”
“照这样，是不是得补一辈子？”
他在现在这个该吃晚膳的时候吃了午膳，那么就又将晚膳落下了，明日还得补，这岂不是要补一辈子？
“怎么？不情愿？”霍洺遥高扬着眉毛，傲气十足，道：“不情愿的话今晚别进院，就在这儿睡咯。”
姜烟早就知道了结局，倒也没怎么想这件事，她在想另外一件事——爹爹怎么看上娘的？虽然长得当真好看，但这火暴的气性嘛……她无话可说。
那娘又是怎么看上爹爹的？爹爹虽然也是俊朗无双，但这沉闷的性子……她也无话可说。
唉，这些男女情爱真难懂。有的，两个人见了这么一面，就能看对眼；有的，两个人见了十几年，才看对眼。
姜魏明倒还真的仔细想了一下，似在权衡利弊。
“这些菜式看着生厌，换一些如何？”姜魏明没了刚刚的那种笑，反而笑的温柔，眼里满是她。
咦？结束了？这次还挺快的。
嗯，比上次快了半刻钟，爹爹退步了。
姜烟这时也回神过来。
他这样说，已是示弱了。霍洺遥可就等着这句话。
“别让我逮到下次。”霍洺遥气哼哼道：“春华，吩咐厨房将晚膳呈上来。”
在外头的春华应声。
“娘，那我？”姜烟终于寻着机会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