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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游(二十六)

    飞燕带着小蜻蜓直奔沈府而去,公孙策拉着展昭急急跟上。

    留在原地的楚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嘴挽上包拯朝大牢走去:“包大哥,现在包大娘既已验明沈应?的死因,我们也该再去会会那黑衣人了。”

    包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何飞燕突然拉着小蜻蜓离开,也不懂为何楚楚突然这么主动,但他知道自己此刻总该做些什么。

    臂弯里微凉的手被包裹进温热的大手中,紧抿的嘴化开一个弧度,有些事不言而喻。

    昏暗的牢狱阴阴潮潮,角落里缩坐着一个披头散发低低自语的男子。包拯蹲下身子靠近才听清楚,他一直在呢喃着一个名字:“知韫,知韫,知韫。”

    “韩宥齐,喂,韩宥齐。”

    接连被唤了几声,失神的双目才稍稍聚焦,韩宥齐怔愣片刻才哑声问道:“知韫现在如何了?”

    “一言以蔽之,沈夫人一切安好。我们今日前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

    半响也没有回应,楚楚犹豫了一下,还是斟酌着问出了口:“你们似是有一段过去?”

    “她本该是我的妻子。”韩宥齐回答得非常不假思索,且理所当然。

    楚楚和包拯对视一眼,正欲开口又听到他自言自语:“是沈应?抢走了知韫,他死有余辜。不对,是我赶走了知韫,她不会回来了,是我负了她。不对,不对,都不对。她已经把我们的过去都忘了,她要过大少奶奶的日子。”

    包拯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索性坐到他身旁,等他胡言乱语完了才幽幽开口:“我们已经查明沈应?的死因,恐怕和白知韫脱不了干系。她……”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知韫!”韩宥齐突然回神打断包拯的话,抬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探究眼神,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莫不是你知道些什么?那场大火是你刻意为之吧?欲替她掩盖真相?”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和沈……白知韫是什么关系呢?为何会说她是你妻子?”楚楚扯了扯包拯的衣袖,换了个话题。

    韩宥齐沉默良久,终于沙哑着声开口:“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似是想到些什么,忽而一笑,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她就是我的妻。”

    楚楚没有接话,还顺带捂上了身旁几次想说话的人的嘴,由着韩宥齐沉浸在回忆里自说自话。

    经年旧事,他刻意去遗忘。可午夜梦回,她的眉眼却是挥之不去,与她相处的漫长时光如同坛子里的陈酿,浓郁的酒香弥漫在梦里,让他沉溺其中不愿醒来,可在梦中越久,滋味却是越发辛辣。

    可这份尘封多年的苦涩,折磨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忘了,而是我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该忘了,不该再想起。这么多年了,我也以为自己忘了可直到那日我见到他,我才发现那些回忆不曾在岁月的消磨里碎成消逝的尘埃,它们一直蛰伏在我内心深处。他一出现,那些回忆便排山倒海而至,把我打得七零八落。”白知韫端着手里的茶盏,闭上眼,眼前闪过许多的人,许多的事,心里万般滋味,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我与他再也回不去了。我不怪他,是我们有缘无份罢了。“

    “他既不介意你已嫁作他人妇,若是你想与他重温旧梦,也未必不可吧?”小蜻蜓挑了挑眉,话中有话地问道。

    白知韫睁开眼,隔着茶盏上氤氲的热气看了看眼对面牙俐齿的姑娘,那明媚肆意的笑容也曾是她年轻时有过的。那时的她也以为爱一个人就要坚定不移,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幻,都要至死不渝。可直到今日她才明白,破镜终难重圆。再深的爱到最后,都会被横亘在故事里的岁月磨得干干净净。

    转了转手中的茶盏,白知韫淡然笑笑:“你们今日前来,不过是想知道我与他的过往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说与你们听听。”

    扬扬手遣走了婢女,白知韫起身到笼盒找出一块绸布,翻开了那段往事:“我们原是指腹为婚的,你们看,这便是那块衣襟。白韩两家世代交好,便想定下婚约延续两家情谊。韩家是我们当那儿有名的茶商,我们白家是书香门第,世代经营学堂。

    “你倒是和茶很有缘,旧情人是茶商,丈夫又是茶商。”飞燕接过那半截衣襟,已经陈旧得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

    “韩家不过也是做点小本生意,远不如沈家这么家大业大。我爹是个老秀才,乡试过后便是考场一再失利,只能在府衙谋个普通差事。可他与我祖父一样,只会做学问,为人耿直不善变通,几次得罪了县老爷,最后不得不离了官场,继续回到学堂教书。”

    白知韫抬手揉了揉眼睛,一直挂着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难过,垂下头继续说道:“我与他青梅竹马,自我记事起,他便一直在我身边。他潇洒张扬,而我却是只懂在闺中练字绣花闷性子。他总会趁爹爹讲课时,偷偷带我出府游玩。我的点茶,投壶,骑技,都是他教与我的。那时的我满心憧憬,以为等我们长大了便会成婚生子,日夜相守。可谁知到我及笄那年,他们家的生意出了问题,每况愈下,难以维持生计。我爹娘怕我跟着他会过苦日子,便自作主张替我解除婚约。”

    “原来是被父母拆散的苦鸳鸯,那你又怎么会嫁到云华县来?”小蜻蜓见她没有回话,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嘴又放下。

    “很苦,是吗?”

    一时不知她问的是茶还是她的命。

    白知韫又给自己倒满了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那时可是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我偷偷收拾了行囊去寻他了,话本子不都是这样讲的嘛,父母不同意便私奔。”

    飞燕看着眼前这个说起私奔却很是得意的女子,瞠目结舌。

    “可我想与之私奔,想托付终生的那个人,并没有带我走。但我不怪他,他是为我好罢了。他说不忍心让我跟着他吃苦,他说我会有一门更好的亲事,他选择了一条自以为对我更好的路。就像我的爹娘一样,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我没有怨恨他什么,他不过是为了我好而已。”

    飞燕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公孙策也以为她好的借口推开她,她定是不依的。她可不会任由别人替自己做决定,哪怕天涯海角都追着他去。

    眼前的女子字字句句都是不怪他。可又怎么会不怨呢?那些旧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此时再翻出来,嘴上说着不怪他,到底还是怨了他。

    说不怨的,只是因为不曾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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