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救人

    近些天来,兖州一骑驴老者于集市放声高歌道:沧海横流,玉石同碎。天昏地暗,白黑溷淆。岂可别生义理,曲加粉饰欺天下哉?生在太平时,老过逢乱世,人间何所至。

    便悠然策驴入泰,再也不见人影。只留下这些言语,流传于十三州全境。

    骑驴老者自然无处寻,此人虽真假难辨,但天下局势,此言无差。

    卞父卞兄离开的这些日子以来,凉州城内胡人时有南犯,时有流寇为祸,豪富掷钱聚粮,百姓不敢出户。

    阿父阿兄立冬前离去,冬至仍是未归,这一去时间之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起先还不时有消息传回家中,但后面就断了来信。但是如今这样的局面,无消息也不失为一件益事。

    卞期惠打开房门,风与雪就紧着挤了进来,她差点抓不住门,抬头一望,外头白茫茫一片,庭院树的枝桠覆满一层冰雪。

    雪飘进暖融融的房里顿时化成星星点点,卞期惠赶忙吃力地将房门闭上。

    此时外头有几个仆使在扫开长廊积雪,留出一条道来。

    “小姐,你开门作甚?外头这样冷。”鸢时从耳房抄着手走过来询问,呼出的热气化作一道白烟。

    “房里闷得慌。鸢时,你去了哪里?”

    “去了厨房,给小姐拿些吃食。”鸢时有些狡黠地笑,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两个圆滚滚的焦番薯递给卞期惠。“我刚刚把它放在灶坑里,徐安婆子刚烧完火,一盏茶就熟了,我就拿火钳子夹出来。”

    卞期惠有些高兴,接过了一个番薯,放进手里捂着,倒是热乎乎的。

    “小姐,还有一个。”鸢时以为卞期惠漏拿了,提醒道。

    “剩下的你吃。”卞期惠走到廊子的木凳上坐下,雪很快就落在她的睫毛上。

    卞期惠对半掰开番薯,瞧见焦香的番薯皮下是金黄起沙的肉。她趁热咬了一口,很是香甜。

    鸢时也过来跟着她一起吃了起来。

    “不知父兄如何了?只望能平安顺遂。”吃了一会儿,卞期惠低声喃喃。

    她这些日子明白了为什么阿母对神佛如此深信不疑,自然是因为心中挂念和希冀人事不及,无处安放,就只能寻仙拜佛,以消心头的愁。

    这头鸢时听不清,就蒙蒙地问,“小姐,说的什么?”

    “没有什么,这番薯很好吃,得多做些让阿母和舒绰尝尝,舒绰可是个馋猫。”

    鸢时听了就又笑了起来,“自然,小姐。”

    “希望午后日头仍在,许久没有练枪了。”卞期惠起身走回自己的屋里。

    未时已至,冬日的阳光穿过了稀疏的树影,映照着庭院的冰雪,显得熠熠生辉,光影斑驳。

    卞期惠午歇起来,就去庭院下的梨树下练枪,长枪冰冷,但卞期惠仍卖力耍着,只要有这柄长枪在手,她就得以自保。

    动作因寒冷从凝滞到流畅,让她找到了心安的感觉。

    练了一炷香,身后突然脚步声传来,“阿姊。”

    卞期惠循声扭头,一团白色的寒冷铺面而来,还伴随着卞舒绰幸灾惹祸的笑声。

    她被击得发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雪。

    “卞舒绰!”卞期惠有些咬牙切齿,将一旁的枪直接提上手冲了过去。

    卞舒绰大惊失色,赶紧求饶。

    台阶上,卞母同阿萍站着,看见姐弟玩闹,这连日的阴霾也被扫空。

    “小郎君可是要挨打了。”阿萍看见卞期惠抓住了卞舒绰,笑了起来。

    “这只皮猴,让他们玩一会儿,叫他们进来。外面那样冷,别着凉了。”卞母无奈吩咐,转身进了正屋。

    “是。”

    不多时,二人进了正堂,里面备好了暖手的水。

    雪遇暖化作水,卞期惠的前发湿淋淋的。

    她将手放进热汤里暖着,冻僵的手才好受些。

    扭头一看,卞舒绰正像只猫咪在被阿萍用布帛擦着头发,身体一颠一颠的。

    姊弟二人收拾好便在椅子坐下,喝起热茶,又说了些话,就各自回房。

    申时,四周很是安静,房内的熏炉冒着袅袅白烟,卞期惠正在房里看些杂书。

    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不小的动静。

    她有些惊讶,从书里抬头,向一旁守着的梅见望去,梅见的眼里也浮现同样的讶然。

    卞期惠起身,赶紧披了个裘衣着出房门查看,梅见也提灯快步跟上。

    她向外走去,却发现并不是卞府里面的声音。

    越向外院走去,声音就越清晰——

    孩童的哭喊声和男人女人的求救声还有杂乱无章的刀刃破空声,在这个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她立刻就停了脚步,反身快步走向库房取了弓箭。

    提着弓箭,卞期惠蹙着眉,直接走到外院。

    大门后已经聚集了一奴仆,都在交头接耳。但并无一人敢开门。

    因为现在的凉州傍晚,若是打开家门,无异于引狼入室,白遭祸事。

    “小姐,你来了。”鸢时迎了上来,满面慌张。“好像是贼寇,在抢人钱财。”

    卞期惠叫苍玮给她搬来木梯,解了繁重的裘衣,一手持弓箭一手扶木梯就踩了上去,借着外头长街的灯,向外看去。

    外头有四个人,是一个胡蛮子在追杀一家人,夫妻二人带着孩子。

    这胡蛮子手持大刀,朝四周胡乱挥舞,夫妻二人抓住他的手臂,尽力与他周旋,但又被其蛮力挣脱,大刀又胡乱砍杀。

    二人只好避开,这夫妻二人也是受了不少伤。那个丈夫身上都是伤口,浑身是血。妇人也是发髻散乱,身上负伤。

    孩童躲在一旁,哭得歇斯底里。

    胡蛮子被哭得心烦,很是狂躁,他扭头看向哭泣的孩子。

    忽然狰狞地笑了起来,拖曳着大刀走上前去去,刀在青石路上划过发出尖锐的声响,

    围墙上卞期惠上半身紧贴墙壁,双腿跨在不同木梯的阶上,下面苍玮和苍显死死按住梯子。稳了稳身体,她抬起两只手开始拉弦。

    蛮子正向那个哭泣的孩童,冲了过去,

    孩童停了哭声,被吓得一动不动。

    蛮子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缓缓举起大刀。

    他身后夫妻二人绝望哭嚎。

    卞期惠快速射了一箭,只钉在蛮子的面前。

    蛮子被突如其来的箭矢逼停了脚步,随机恶狠狠地向卞家墙头上看,瞧见了一个汉人女子。他并不放在眼里,但弓箭的力道令他有些恐惧,一时进退不得。

    并未伤到他,卞期惠有些懊恼,又紧抿嘴唇再次拉满弓弦。

    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放开弓弦,箭离弦,带着浓重的杀意,击破风雪,在冷冷的月光下快速地向外冲过去。

    那边蛮子只看到一道白光,非常恐惧,他终于想跑,但却快不过飞来的箭。

    “噗嗤”一声,飞箭直接击穿他的眉心,血顺着脸流了下来,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头上的血立刻染红地下,天上飘落的雪缓缓覆在蛮子的身上。

    此刻天地间万籁俱寂,再没有任何声响。

    卞期惠乌发飞扬,双腿紧紧跨住木梯,以防向后面跌去。

    “小姐,小姐。快下来啊。”下面鸢时焦急的呼唤同外边孩子的啼哭一同响了起来,划破了这份静谧。

    那夫妻二人也回过神,赶紧上去抱住自家孩子,跪在地上朝卞期惠连连磕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多谢。”

    卞期惠跨在梯上连连摆手,说道:“不必如此,看你们的打扮应是外乡人,现在要是贸然出去怕也是危险,这边绕过我家后有个小道,可以绕路去找大夫赶紧治一下身上的伤。”

    她虽同情这对夫妻,但却并不能收留,不说来路不明,乱世之中,众生皆如浮萍。她的举动已经是出格了。

    夫妻二人又再三谢过,相互搀扶着起来,抱起一旁的孩子,找了路离开。

    卞期惠深深呼了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缓缓下梯。

    “小姐,慢些。”梅见在一旁小声道。

    众人虽然看不见,但都可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此刻都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虎父无犬女,将门的女儿也实在不逊于寻常男子。

    卞期惠不知道众人的想法,扭头向不远处看去。

    卞母搂着舒绰静静望着她,她赶紧将弓箭递给鸢时。

    上去唤人“母亲。”

    舒绰冲上来抱住她,眼神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崇拜 ,“阿姊,你好厉害。”

    卞期惠微微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你以后也可以这样,阿姊等着那一天。”

    卞舒绰闻言很是开心,又抱紧他的阿姊,他有个不输阿兄的姐姐。

    “随我来!”卞母虽眼含欣慰,面下却没有缓和,留下了一句话。

    卞期惠微微叹了口气,明白卞母的意思。

    阿萍温和地看着卞期惠说:“小姐,去吧。”

    又朝那些奴仆喊道:“都散了,别聚在这!”

    卞期惠跟着卞母一路到了堂前。

    “坐下。”卞母端坐在主椅上,看向自家闺女。

    “阿母,我……”

    “不用说,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你看见是胡贼所以射箭?”

    “阿母同你说,不论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还是作恶多端的贼寇甚至是非我族类的胡人,都不干我们卞家的事。我们卞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将,自身难保,何况天下这样大乱,你那身板如何承担的起天下万民。”卞母按耐着说道。

    “幸好今日只是一个胡人,若是各州的军队。你有力抗衡吗?只怕是招来灭门之祸。”

    “阿母,是我莽撞了……”卞期惠有些沮丧,低下了头。

    “不,你并不莽撞。你很勇敢,也很敏锐。阿母很欣慰有你这样的女儿,你阿父若是在家,我知道他也会这么做。”

    “只是阿母想提醒你,你身后还有家人还有一众仆使,不只有外面的人。在你自己都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做事一定要先顾好自己的安危。”卞母盯着女儿明亮见底的眼眸沉声道,满含拳拳之心。

    卞期惠郑重地点头,恭敬地行礼,“女儿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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