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知子游到太宰治的面前时，他很想说些什么。

    他想告诉美知子：

    这是他第一次在濒死的时候看到天使降临。

    他明明尝试了那么多次，还能命大的活在这个世间，却只有这一回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

    然而，他被桅杆上的绳索拖入海中太久，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他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因被美知子环住，两人过分贴近才隐约看清的那双写满担忧的碧蓝色眼瞳。

    ☆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美知子虽把太宰治从海里拉了回来，可他闭上的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他应该是溺水了，可眼下没有做心肺复苏的条件。

    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异样，美知子距离其他人很远，加上刚才的海风暴，那边混乱一片，就算她冒险偷偷把太宰治送过去，也很难被注意到。

    “太宰！你醒醒，太宰！”

    太宰治的呼吸像是完全停住了。

    美知子换了称呼，并用手掌轻拍着他的脸颊，是真有些急了。

    只剩下一个方法的美知子，让太宰治依偎在自己的怀中，左臂环住他的肩膀，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右手则探到他的口袋和衣袖处。

    她需要一件能刺破皮肤的利器，而太宰治的身上经常带着一根细长的针。

    不知是太过慌张还是怎么的，她能感觉到手掌被针尖戳到。

    可再伸手去取的时候，那细小的物件却从指尖滑下，落进海中，寻不见了。

    “！！！”

    美知子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后咬牙取下了一枚鳞片，划破了右手的食指，挤出了血就要往太宰治的嘴边送。

    可她都把食指塞进对方的嘴里了，太宰治也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

    美知子从未用这样的方法救过人，并不清楚要多少血才能救回濒死的人。

    病急乱投医的她只能割破了侧腕，自己猛吸了一口，在血腥的气味充满整个口腔的时候，她捏住了太宰治的脸颊，拉开他的下颚，把唇印了上去。

    就在美知子求着神明，一定要有用的时候，太宰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美知子的眼睛一亮。

    “太宰？”

    “……”

    太宰治没有回答，染血的唇在艰难喘息着，加上美知子放下了固定他下巴的右手，太宰治的脑袋侧歪在美知子的脖颈，从他口中吐出的潮湿温热气息贴着美知子敏感的肌肤。

    美知子刚想移开这脑袋，还在昏迷中的太宰下意识舔起腥甜的唇。

    他舌尖触到美知子的锁骨上方。

    酥麻的触感让美知子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把刚救回来的太宰治推回海里。

    ☆

    太宰治再次醒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远离风暴中心，快游到岸边了。

    美知子像是嫌拖着他累，把他塞在两个垒起来的救生圈里。

    她只拉着线，游在前方，不管在后方的太宰治是何种状态。

    清醒后的太宰治也没有立马说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次看到水下那漂亮的金色鱼尾后，勾起了唇角。

    美知子真的是人鱼。

    那些不是他濒死的幻觉。

    随后太宰治伸出了手，去拉扯的却是美知子的衣裳。

    美知子抖了一下，却没回头，亦没出声。

    “美知子。”

    他唤了一声。

    美知子没有回应。

    “美知子。”

    他拽着衣袖的手用力了些，又唤了一声。

    因袖子滑下了肩膀，美知子连忙用另一只手拽住。

    再回话，她的声音有些冲：“干什么？”

    太宰治没料到她现在是这个脾气，勾住衣袖的手顿了一下，僵在了半空。

    “你这是……生气了？”

    太宰治猜测着。

    可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么多，他一下也猜不出是哪件惹美知子生气了。

    硬是要说的话，好像每一件她都有生气的理由。

    “我可以解释的。”太宰治的手指重新勾住了美知子的衣袖，字句都裹着化不开的笑意，“你别像故事里的美人鱼救了人后自己跑了。”

    “我是塞壬。”

    美知子终于回头，开口确实在纠正太宰治的错误描述。

    美知子的目光没有在太宰治的脸上停留。

    那烧红的耳朵被头发遮住，太宰治并未发现。

    “塞壬？”

    “是，塞壬。”美知子解释，“不过按照这里的说法，也算是人鱼吧。”

    ☆

    神话里的塞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

    传闻她是人面鸟身的妖怪。

    她本有着一双可以翱翔于天际的翅膀，却在和缪斯比赛音乐后因落败被拔了翅膀，只能在海中漫无目的地游动，偶尔会化作美人鱼用歌喉迷惑路过的水手。

    塞壬栖身的地方，往往有着累累白骨。

    那些都是被她诱惑后食之的男人。

    当然，也有塞壬就是美人鱼的说法。

    只是被定为原罪的塞壬，在中世纪是两条尾巴的人鱼形象，在大部分雕塑和画作中都是抬手举着双手的形象。

    但无论哪一种，塞壬都代表着罪恶，还是令人不齿的肉|欲之罪。

    美知子第一次看到这些对她来说荒诞的故事，是在太宰治十四岁的时候。

    在看到书上的配图时，是恨不能把书撕碎。

    梦之国度的人对塞壬的误解也太大了！

    哪怕是写进书里的故事和教义也带着满满恶意。

    被迫害的一直都是塞壬！

    所以未成年的塞壬是不能离开大西洲的。

    成年之前的塞壬在不属于大西洲海域游弋时，会引起海风暴。

    那从海底卷起的漩涡，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切碾碎，卷出海面的海水，会引起大型海啸。

    这无人能幸免的灾难，是为保护塞壬不被别有用心的人捕获豢养。

    可在庄园的藏书中，没有任何有关塞壬的记载。

    只有部分用古亚兰语写成的书籍隐晦提起西国人不能离开大西洲，否则可能会发生无人生还的惨案，并举了几个太宰治在外未找到的实例。

    这也是伊格尼斯在庄园的音乐厅询问太宰治『知道把小姐带出庄园的代价吗？』的原因。

    那囚困了美知子十年的庄园，建在四面环海的孤岛上，也只是不让她有逃离的机会罢了。

    她半身浸在海水变出鱼尾就逃离了吗？

    塞壬引起的海风暴便能让有心人知晓她的行踪。

    美知子会待在庄园，任由父亲摆布，不过是父亲比那些人好一些而已。

    所以，但凡晚上一天，哪怕是几个小时，为救太宰治跃入大海的美知子都不会像此刻这般紧张不安。

    ☆

    “太宰先生，现在可能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在简单描述了自己的处境后，美知子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