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平不再反驳，或许是默认了大哥的责备，陷入了沉默。

    本以为自己经过一世的洗礼，看人待事已经通透，却没意识到，多了一世的经历反而更加执念于这些曾将自己打压碾碎的礼制。

    “我知错了，忠正哥哥。”短暂沉默后，陆昭平主动开口，“但关于门第和身份这件事，今日忠正哥哥还请容许我任性一番。”

    见忠正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陆昭平继续道：“我并非有意看轻庶人，只是世上这么多人争功名求建树，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或许在忠正哥哥眼中，门第身份皆是空事，但高门大户的身份，总归是把好用的利剑，若非如此，我们为何需要那么多礼数规制，来维护贵族和皇家的脸面。而今日我去这花诗会，就是为了我们静安王府的声威不减，府门永昌。忠正哥哥且不用多问，我不是说了要你看热闹嘛？那你今日就好好的在上等席上看热闹就是。”话至此，忠正也不再说什么，他向来不爱教训人，今日这番话也属于他难得的多言了。

    不久，车夫在车厢外恭敬道：“姑娘，我们这就到肃英侯爵府了。”

    青碧和月白应着车夫的禀告，向车厢门口挪了几步，可等了很久，车夫也没有说可以下车。月白掀了车帘子，与车夫低声交谈几句后就下了车，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待她再次上车后，车子才再次动了起来。

    “刺史吴家的车队堵在了肃英侯府门口，吴家仆役在门口就卸起了东西，别家的车子都凑不到跟前，又不敢催促吴家，只能候着。门第不高的几家女眷更是离府门口远远的就下了车，徒步往侯府去着呢。我去前面跟侯府家丁说了咱们是静安王府的，他们才着人过来给清的路。”月白上车后禀告道。

    “为何要在堵在侯府门口卸东西，不是应该主子先在门口下车，车子去门旁院卸了东西再停去马厩？”青碧问道。

    陆昭平掀开车窗帘，看着路两边形形色色的大小马车，焦急张望等待的婆子丫鬟，还有几位徒步而行的姑娘，轻声道：“应该是故意的。”

    “这是为何？”问这话的是忠正，他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为了让别人知道，她有这个地位和资格让你等待，你却奈何她不得。”

    “你是说吴家人？可吴述大人是个十分谨慎恭敬之人，不论是在鲁丘州还是京师，都备受朝中之人敬重。按理说，吴家人不应有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心思。”忠正争辩道。

    “吴大人与阿爹私交不错，他名望在外我也清楚。但若无他纵容，吴家人又如何能有这种心气。”

    马车终于停稳，车夫在外面轻声禀报：“请姑娘下车。”

    月白和青碧先下车，忠正跟在两人后面矫健迈下马车，陆昭平则不紧不慢扶着月白伸过来的手，轻巧的踩着小凳走出来。此时，刺史吴家的女眷正站在肃英侯府门口，与肃英候唯一的女儿栾亦灵说着话。

    “刺史夫人没来？”陆昭平向侯府门口走去，问一旁的月白和青碧。

    “看样子没有。门口的两位姑娘，应该是吴家嫡女吴青诗和庶女吴可人。”月白答道。

    “有趣。”陆昭平端上了平日在外的那番做派，继续向前走去。离府门仅几步之遥时，月白略略抬高声音对着门口众人说道：“静安王府大姑娘陆昭平来了。”

    此话一出，最先反应的是栾亦灵，她看向这边，微微躬身，脸上是从容的笑意，道了声：“初见静安王府大姑娘，有礼了。陆姑娘能来是我们侯府的荣光，母亲在府里忙着张罗，就叫我来门口亲迎各位女眷，失礼之处莫要见怪。”

    栾亦灵大约十五岁的年纪，身材虽略圆润却着衣得体，妆容清秀。一身淡蓝色长裙衬得她十分端庄，耳边的珍珠坠子泛着清亮的光泽更让她有种女主人的气势。但她五官小巧可爱，眉宇间隐约的稚气好似压不住这身端庄持重，不过好在栾亦灵说话时神态从容又措辞得体，总归让人多了些信服。跟着栾亦灵看向昭平并躬身行礼的是吴可人，名为可人，样貌也的确可人。陆昭平下意识瞄向大哥，见他已经走向了同样在门口迎接男宾客的侯府大公子栾弘信时，才舒了口气。

    尽管两位姑娘已经向陆昭平行礼示意，吴家的大姑娘吴青诗却始终没有转身，应是故意摆姿态给这边看，等着陆昭平主动向她问安。陆昭平心底嘲笑着这蹩脚的小伎俩，面上却平静的躬身向两位还礼，走到几位姑娘近前才道：“栾姐姐哪里的话，是我们叨扰了。”

    栾亦灵转身正欲将吴家两位姑娘介绍给我，却看到吴青诗假意看向别处，眉头微皱露出不悦之色后，对陆昭平说道：“这两位是鲁丘州刺史吴述大人的两位千金，这位是吴家二女吴可人。吴二姑娘，见过静安王府的大小姐陆昭平，陆姑娘虽然尚未受封，但受封郡主也只是早晚的事。”栾亦灵虽面对着陆昭平等人，但说话时却微微撇头对着吴青诗的方向，是说给她听的。

    见栾亦灵直接跳过大姐先介绍起了自己，吴可人表现得十分惶恐，慌张的眼神在陆昭平和吴青诗之间来回跳转几下后，才唯唯诺诺道：“初见陆姑娘，望安好。”

    陆昭平盯着这个姑娘，心中并无多大好感。吴可人，她前世的大嫂，正如她记忆中那样，总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娇弱模样。前世她如此这样，将忠正迷得神魂颠倒，大哥处处关爱她，甚至听她的话放弃了去京师任职的机会，她却在陆家出事后迅速改嫁去了京师，甚至连丧期都没有守。

    虽然陆昭平听说吴可人是被迫远嫁，但她曾见到过一条帕子，知道吴可人二嫁之人曾以诗相赠，若说两人之间从无你情我愿，陆昭平是绝不相信的。

    吴可人约是从陆昭平眼中感觉到了什么，局促的向后一退，将站在后面的吴青诗让到了前面。吴青诗应该是没想到栾亦灵有意略过她先介绍了吴家庶女，面子上很是挂不住，此时她已经转过了身，在陆昭平与她目光相交时，刻意露出了那种偶然发现她在这里的神情。吴青诗微抬嘴角，却依然一句话不说，端持着一副姿态等陆昭平先开口。

    陆昭平并不清楚吴青诗为何执意要在别人面前压自己一头，但自己并没有相让的意思，就假装没看到她，只对栾姑娘道：“听说今年花诗会有肃英候夫人特意从南边找来的水彩绣球和从极寒之地寻来的雪莲，若不是家母身子重，说是定要亲自来看看。”

    栾亦灵见状，竟是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接话道：“除了这两种花，家母还张罗来了其它稀有的花，陆家姑娘今日一定要好好欣赏，回去细细说给静安王妃才是。”

    陆昭平与栾姑娘这一来一回，全不把吴青诗放在眼里，已经是狠狠给她下了面子。但吴青诗也是个妙人，她依旧端持着姿态，竟是没有露出一丝不满，只是她嘴角虽挂着笑，但眼中全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骄傲。

    “我今日特意带来了画师，若栾姐姐不介意，还请给画师安排个小桌，让画师把花相描绘下来，我好带回去给母亲欣赏。”

    “陆姑娘好主意，自然是不成问题。”

    “有劳姐姐了。”

    “陆…陆姑娘，”是吴可人在一旁开了口，她神态闪烁的看着陆昭平道，“这是家姐，吴青诗…”

    “吴姑娘。”陆昭平点头微笑，既是被点到台面上了，她也不能太过无礼，只能先开口。

    “是静安王府的陆姑娘，我竟没有看到，真是失礼了。”吴青诗做出一副莫名的清高状，却缓步走到陆昭平面前施了一个全礼，让她对自己的行为无法指摘。

    “初见，望安好。”脸面总是重要的，为小事不值得发作，陆昭平便简短应付了一句。

    “说起名贵花品，我哥哥也是爱花的，我们家中倒是有不少圣上和太子赏赐的名品都是千里迢迢从京师送来的，在大尧也是难得一见。若姑娘和王妃喜欢，只需写个拜帖送来，届时我们可以一起赏花吟诗，岂不美哉？”

    这是在炫耀皇帝和太子的恩宠？

    明明是在邀静安王妃去赏花，却要王府写求见用的拜帖送去？

    这吴青诗表面上虽将礼节处处做全，但言谈中却全是对静安王府的轻视。

    陆昭平正欲说什么，一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过来，正是功曹从事史家的女儿梁如凡。上一世，吴青诗早早嫁入京师，因此陆昭平与她相交甚少了解不多。但这梁如凡陆昭平却见过多次，是个笨的。虽然她自以为表现得十分聪慧真诚，并与许多高门家的女儿相处很好，但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她八面玲珑，惯会见人下菜碟。许多闺秀们不愿做的事，不好意思传的话，都会想办法借她的嘴巴传出去。

    “亦灵妹妹，青诗姐姐，安好。”她径直走向吴青诗主动示好，直接将吴家庶女视为无物。梁如凡此举正得吴青诗之心，于是她在自己的吹捧者面前也终于松了架势，看似和善的与梁如凡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