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

    明月别枝,清风半夜。

    战痕斑驳的城墙在月华的洗礼下呈现出高耸威严、凛然难范之感,雨后乐此不疲的蝉鸣声从城墙脚下稀疏的草丛里传出。城楼上方的岗哨亭里燃烧着黑烟滚滚的烈火,一旁站着一个始终保持挺拔站姿的哨兵。

    忽然之间,一对夜枭扑扇着翅膀从不远处地丛林间仓惶飞走,这立刻让手持长矛的哨兵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那一双犀利的下吊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发出声响的方向,另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信号弹,时刻准备着危险降临。

    半晌后土路上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声音急而乱,听上去好像只有两匹马,但足以在这寂静的夜晚弄出不小的动静了。

    同时弄出不小动静的还有哨兵的心跳声,直到他看清来策马奔腾而来的两人是穿着明亮颜色衣裳的女子,握着信号弹的那只手才略微松了松。

    “来者何人,速速报来!若再敢往前一步,立即射杀!”哨兵的嗓音在黑夜里震慑人心,说的内容也足够让胆小之辈吓破胆了。

    不过,敢在深更半夜穿梭在寂寥昏暗的山林,又敢擅闯城门的人可不是什么胆小之辈。

    只见两位策马者闻言,旋即猛拉缰绳,让骏马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头扎马尾、一身青绿装扮的女子从腰间掏出一块做工精良的银黑色令牌,大声回应道:“秦有时秦大将军家的大娘子回城,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说话之人正是秋祉,在等待士兵开门查验时,她一脸担忧地将眼神投向一旁的主子身上。

    自从胡将军与山鬼帮尊主打斗过后,她便随主子一道回了屋。山鬼帮的房间不多,因此同上回来一样,主子与顾大夫住一个屋,她与春祺住一个屋。

    白日里爬山让大家都感到有些乏累了,主子与往日一样,体贴的让她和春祺早些回房歇息,不必守在门口。

    这话要隔平常在秦府,秋祉一定会遵从。

    可如今她们可是在匪窝啊!

    作为少爷安排给主子的贴身女护卫,秋祉绝不会容许她在的情况下让主子遇到一丁点的危险。是以,她嘴上假意答应,实则才走出去几步就撇下春祺原路返回了。

    等她再返回时,屋里已经熄了灯。她便以雨声为伴,抱手伫立在门前,无声地观赏着从屋顶倾泻而下,又在屋檐边聚成扇的雨景。

    时间就在一片“哗啦”声中慢慢流逝。

    但就算秋祉比夜鹰还能熬,她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有三急。也就是她去方便的这一会儿功夫,在屋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秦徊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决心去找何致盼问个究竟。

    隐仙峰上的气温本就比城里低,昼夜温差极大。尤其是运气不好的时候碰上下雨天,那夜里的气温更是低得离谱。

    秦徊刚将屋门打开,冷风嗖嗖的地就往屋里灌,她的发丝也被吹得在风中凌乱。就连榻上正在酣睡的顾抱儿,也在梦中感觉到了凉意,忙将露在外面的一条腿往褥子里乖乖放好。

    好在顾抱儿向来睡得熟,秦徊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没醒,便关上屋门出去了。

    独自走在光线微弱的走廊,唯一的光源只有秦徊手里提着的一盏灯笼。雨丝从廊外斜斜的飞射进来,打在灯笼表面后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平常最怕黑的人,此时此刻也顾不上恐惧了。

    只因心里想要探寻的真相,让秦徊更加恐惧。

    当然了,秋祉是不晓得这些的,等她方便回来后并未察觉出任何异常。直到雨势渐小,主子失魂落魄的回来时,她才知道原来主子根本就不在屋里!

    一个时辰前她跟随主子从涅院离开,一路上她都在疑惑为何主子走得如此匆忙,匆忙到只给胡将军等人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竟连天亮都等不及就不辞而别了。

    而这一切的答案,只有秦徊自己知道。

    下山之路泥泞且崎岖,一路上秦徊都将注意力放在如何保证自己能安全下山这件事上了。然注意力的短暂转移并不代表她就能忘却一些事。

    眼下看着城门上醒目的“南涧城”这三个字,她的思绪又被拉回了和何致盼对峙时的场景……

    “你把面具摘了。”

    这句话的确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说出来以后她又后悔了。

    很矛盾的是她既希望面具之下的人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他,又希望面具摘下来以后的那张脸不是她所憎恨的那个他。

    “我若把面具摘了,你还愿意听我说的话么?”何致盼脸上的水顺着发丝从颧骨滴向脚下汪着一淌水的地面上,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言讫,秦徊心中对他身份怀疑还幸存的那一丝侥幸,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她表面上没有说话,但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这种颤抖来源于恐惧,而恐惧,来源于不想面对又即将不得不面对的真相。

    思索再三后何致盼将手放到后脑勺,骨骼分明的手指来回一勾一扯,将面具固定在脑后的绳子便松开了。然后他又将摊开的大手放在面上泛着寒光的诡异面具上,五官一点一点的暴露出来。

    先是光洁宽阔的额头;

    又是饱含诸多情绪的眼眸;

    最后是薄厚适中、唇色血红的嘴唇。

    秦徊那一双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的杏眼看得极其仔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看错、看漏了什么。

    曾经的少年早已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尽管他们已经七年没见,可就算他们十七年、二十七年,甚至一辈子都不见,她也能在再见之时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的眉毛、鼻子,脸颊、下巴,她都太熟悉了。

    以前她在树下等他练剑的时候,她就喜欢趁他练累后在草地上打盹儿的片刻,趴在一旁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整张脸看个遍;再用指尖轻轻的在他面部的上空,一笔一画的反复描摹。

    所以她怎会认不出长大后的他呢?

    长大后的他一点也没变,还与年少时那般耀眼得让人看一眼,便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突然,秦徊想到了什么,僵硬的面部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

    她这一笑,让本就心跳快到极致的何致盼更慌了,忙战战兢兢的问她笑什么。

    “我笑几月前,我甚至还想过,面具之下的这张脸该是毁容了吧……”

    却从未想过怎么会是你。

    收起笑意后秦徊又道:“如今我是该叫你何致盼,还是沈致?”

    这个问题无疑是往何致盼的背上狠狠的来上了一剑,刺入骨髓后又在里面连皮带肉的搅上几圈,疼到令人发麻窒息。

    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名字都是他;但对于秦徊来说,却有很大的区别。

    秦徊想,致哥哥啊,只要你说你是何致盼,只要你说七年前沈净带兵将白乌村五十多口人屠杀殆尽之事与你无关,你并不知晓……无论,无论你怎么解释,只要你与沈净撇清关系,我都会信你。

    “我是沈致。”良久不语后,只听他的回答异常坚定,“棠儿,我是沈致。”

    她终究还是错了。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衣裳上的水瞬间又将这片干涸的地面淋湿,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棠儿,你……你信我么,我父亲真的没有对白乌村的人动手,他没有杀害你的阿娘,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证据,我相信——”

    “证据呢?”秦徊无情地打断了他。

    何致盼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证据呢?

    七年了,这七年里他隐姓埋名的躲在涅院里韬光养晦,不敢踏出隐仙峰半步,就怕被人认出后会给谭墨惹来杀身之祸。

    故而一直都是体重极速削瘦,容貌也在蹉跎岁月里发生了巨大变化的陶鸵才能时不时的下山去打探消息。对于当年所发生的事何致盼是有了一些眉目,可他手中所掌握的这些还根本不足以证明父亲是被陷害的。

    他是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不会做出这等残暴之举的人,可秦徊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呢?

    雨后的浓雾逐渐散开,何致盼那张无法做出任何解释的脸也在秦徊眼前失了色彩,最终化作一滩被搅弄的波纹,消失不见。

    身份检查无误,夜间站岗士兵举旗示意放行。秦徊迅速整理好情绪,“驾”的一声策马进城。

    此刻她只想赶快回家,越快越好,仿佛只有赶快回到那个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地方,才能略微抚平她心中的累累伤痕。

    她甚至还想要不干脆去安宁城找阿哥吧。

    有阿哥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她;有阿哥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敢欺骗她;有阿哥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能把她最亲近的人夺走……

    可是这样应该会把马儿累死吧。

    凉风从脸颊两侧划过,秦徊混乱的脑子终于被吹得清醒了一些。她还是赶快先回青索城看看阿爹有没有从军营里回去了吧,若是让阿爹知道她偷跑出府,指不定又给他老人家气成什么样。

    七年前阿爹给了她一个家,她是来给这个家争脸面的,她不能让阿爹后悔当初收养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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