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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归家

    皓月当空,疏星点点。

    寂寥昏暗的官道上一名身披铠甲,背上插着一面印有“析”字样护背旗的官兵正驾着一匹精壮的骏马呼啸而过,他的腰间别着一个大小与成年人手掌长度差不多的银器。

    银器上刻着玄武纹图案,图案凹陷处的每丝缝隙里都滴有黑色油墨。

    尘土飞扬间一支箭头处涂了剧毒的短箭“咻”的一声从密林中飞一般的窜出,直逼官道上官兵的左胸口而去。

    转瞬间这支毒箭便一寸不差的戳入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左心房,下一秒官兵直勾勾的从马背上重重跌落,翻滚数圈后躺在漫天尘沙中死不瞑目。

    直至死前,他也不忘将手放于腰间,用双手死死护住这个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

    然而这个胜过他性命的东西,并未得到射箭之人的青睐。

    在将短箭射出后这人便飞身去追赶那匹没受任何影响、仍在官道上急奔的骏马,他与倒地的士官穿着无二,腰间也别着一个刻着相同纹样的银器,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消匿于浓浓夜色中。

    再转眼就连被毒矢射中的官兵也在官道上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摊正在急速渗入黄土地里的鲜血,以及他曾躺过的地方还尚存些许余温。

    许久后一阵狂风掠过,扬起的沙土将早已干涸的鲜血完好覆盖住,地面也早已恢复了它在夜间本该有的温度。

    方才,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翌日清晨。

    阔水斋。

    “我的好孙孙,今日你就给句准话,你从祖父这儿抱走的白虎子究竟何时才能还回来?”

    说话之人斜倚在雕海棠花细木罗汉榻上,他是沈家老太公沈冕。

    挂冠解绶之前曾是析国驻守邶城的守城将军,官居正三品,只不过现在这个重任交到了他的长子沈净手里了,他也乐得清闲。

    素日里救助大街小巷的流浪猫,是沈冕开启老年生活后最大的爱好,那只被叫做白虎子的猫儿,便是他去福照楼与老友聚会后在归家途中发现并带回来的。

    而他的好孙孙沈致,自小就养在自个膝下,祖孙二人的感情那是没话说的。当日,沈致如往常一样,算好了祖父归家的时刻,早早的便立在阔水斋门前等候。

    待沈冕到家后帮小猫洗澡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小猫瘦骨嶙峋、皮包骨一小只,颈部还带着一条脏到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何颜色的绳子,应是被人遗弃的。它一身污泥,浑身都散发着臭水沟的味道。

    小小少年倒也不嫌弃这个拿在手里不过同书卷一般大的小家伙,他小心翼翼的将小猫洗净后才发现它毛发的独特之处,“白虎子”这个名字就是那会儿脱口而出的。

    眼下坐在沈冕对面的那个眉清目秀、气质沉稳的少年郎,便是沈致。

    “老活宝,阿致要跟您坦白一件事。”

    沈老太公沟壑纵横的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靥,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惊为天人的话呢,颔首间示意少年郎继续说下去。

    沈致颇有说大事前的觉悟,先装模作样的整理了下衣领,正了正神色又清了清嗓子,才语气较之前稍恭敬些的说:“祖父,孙儿不孝,将您的白虎子送人了。”

    此言一出,老人脸上挂着的慈祥笑靥立时僵住,右掌掌中本还转着两颗色泽圆润、刻有十八罗汉的核桃,此时此刻也停了下来。

    “您……您莫急,孙儿这几日已经寻了一只和白虎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猫儿,今日特地带了过来,既是给您赔罪,也算是献给祖父七十九大寿的贺礼。”

    这厢少年郎刚说完话,已有小厮将一只全身墨灰色、独有半边左脸呈米白色的大肥猫送了上来。

    候于旁侧的常随和沈致忙起身去搀扶沈老太公,待站稳后沈冕收回被搀扶的双臂,步伐稳健的负手朝一人一猫处走去。

    他戴上挂在脖颈处的镂空金框百鸟纹眼镜,走近后又绕着小厮手中所提的竹篮,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直到自个儿都快把自个儿给绕晕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挺直了老腰后他取下眼镜,先是一顿咂舌,又边摇着头边说着一叠串“不像”之词,之后便再无多言的径直走回铺有双层引枕的罗汉椅面前,在小厮和孙儿的搀扶下稳稳坐下。

    落座后沈冕不露神色,眼神始终停留在那只在篮中安睡的猫咪身上,右手继续娴熟的转动起掌中两颗雕工精致的核桃。

    见对面满头白发的老人迟迟不开口,沈致有些坐不住了,他忙问:“老活……祖,祖父可还满意?”

    “老夫若说不满意,你会将白虎子还给老夫吗?”沈冕看向少年。

    清澈明亮的双眸倏地对上一双眸光犀利、眼底有些浑浊的眸子,沈致立马心虚的挪走目光,咳嗽了两声以饰尴尬。

    自是不能。

    送给棠儿的东西怎有收回的道理?

    没错,白虎子早在几天前,就被沈致托人给送去蒙诏国白乌村的周家了。

    三个月前是周甘棠初次入学的大日子,人小姑娘都已经在学塾里待了两个多月了,沈致愣是想破了脑袋还是不知到底该给她送什么入学礼才好。

    恰好那时,白虎子正迈着悠闲自得的步伐从他面前走过,眼神登时便被这只被养得膀大腰圆、早已不复初见模样的肥猫,沈致顿时有了主意!

    他想,女孩子应该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吧。

    既然她喜,他便送。

    按道理来说沈老太公救助的流浪猫没有成百也有数十只了,就算要从中挑一只送人,怎么也轮不上白虎子。

    可有趣的是沈府上下除了时不时会出现的白虎子以外,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一只猫影!

    许是这些猫儿全是生性不羁之辈,在这深宅里根本待不住。它们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才会隔三差五的溜回来饱餐一顿。

    所以此等天降的大好事,就这么落在了白虎子的头上……

    只眼下周甘棠还不知道家里有个大惊喜在等待着她呢!

    今日是下学归家的好日子,在学堂足足寄宿了三个月,终于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等来了这一天。

    不知不觉间周甘棠一双结实有力的腿已经踩在双龙桥上了。

    这座双阁十七孔大石拱桥坐落在从点君山上奔泻而下的锦溪与梅溪的会合处,因两溪犹如“双龙”蜿蜒盘曲,此桥便因着一桥镇“双龙”之意而得名。

    天将亮时淋漓尽致的下过一场大雨,此刻春点烟红,土膏渐香。

    周甘棠用力努了努鼻孔,再深吸了一大口气,想要将这湿润空气中所夹杂的泥土的清爽与青草的芬芳尽数吸入腹中。

    这是全天下最好闻的气味了,她把这种气味叫做春媚娘的味道。

    直到圆滚滚的小肚腩里实在是装不下更多春媚娘的气息了,小姑娘才如大梦初醒般慌张的抬起袖口卷到肘部的小麦色手臂,两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小手掌严严实实的抵在圆润的脑门前,试图用手背遮挡住头顶的炎炎烈日。

    心里直呼:“不得了不得了,差点就被晒黑了,若是被晒黑了还怎去烦……去见致哥哥啊!”

    甫一这般害羞的想着,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正捧腹笑她的样子,“你看看你,真黑呀,简直像个小煤炭!”

    这一幕可把周甘棠吓的不轻,她猛地一闭眼,使劲晃了几下脑袋,等再睁眼时少年的模样已经消散。

    爱美之心从不分年龄。

    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影响她开始有意识的注重起外貌了。

    尽管内心的真善美才是评判一个人品行的本质所在,但若能有外在条件的加持,当然也不失为一种锦上添花的助力。

    要说周甘棠一个蒙诏白乌村的小姑娘,为何会认识析国守城将军的独子,不止因为两国的西南边只一淮江之隔的缘故,更因为一年前的一次有预谋的邂逅……

    那是一个闷热天,不过才将将立夏,这天气就已经同大小暑差不多了。

    村里大人们挑了个大多数人都无须劳作的日子。

    男人们把老早前就置于冰鉴里冷藏的几颗大圆西瓜抱了出来,女人们将前一晚随木桶一块儿降去水井里的陶碗捞了上来。

    所有人齐聚白乌村中大家伙所公认的刀功一流的杨大厨子家。

    杨大厨特地在自家小院里搭了一个临时的小棚子。

    只见他拿出一把自制的长西瓜刀,神态自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起刀落,“噼里啪啦”、“铛铛铛”一阵声过后,台面上散开的陶碗里便分别装满了被切得四四方方、大小一致的西瓜块。

    这一番操作下来给周甘棠那一众小娃娃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就差当场跪下来拜师学艺了。

    杨大厨家的娃娃则十分懂事的给大伙手中都各自分上了一碗。

    冰碗配上冰西瓜,一口一个,好不自在!大伙儿心中都美滋滋、乐呵呵的。

    就在大家享用之际唯独有一个人特立独行,那人便是周甘棠。

    她手中抬着一碗冰西瓜却迟迟不肯下口。

    得亏杨大厨的媳妇眼尖,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像头倔驴一般的小妮子。

    她捂嘴笑着,转头对自家男人说:“老倌,快给赵嫂家的小囡劈一丫大西瓜吧,你瞧瞧她那样子,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在人群堆里的杨大厨闻言一拍大腿,连连应好的同时再次起身切西瓜去。

    这村里谁人还不知赵嫂家的小囡吃西瓜就只喜欢抱着一丫大西瓜啃呀,可他刚刚只顾着在众人面前耍刀法了,哪里顾得上旁的!

    小姑娘上一秒还委屈巴巴的神情,在终于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后下一秒就变得喜笑颜开。

    她甜甜的说了句“谢谢杨阿叔”,便转身蹦蹦跳跳的往院子外跑了。

    杨大厨家的娃娃比周甘棠小一岁,她也踮着脚尖跟阿爹要了一丫和周甘棠一样大的西瓜后就急忙追了出去。

    白乌村的屋舍都是沿着锦溪和梅溪分布的,没甚布局可言,远远看上去还会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

    周甘棠家离淮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经过了家门却没有进去,而是一路蹦哒到了淮江边。

    停下脚步后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跟屁虫”,待“跟屁虫”走近后她问道:“杨自信,你怎么又是一声不吭的跟着我?”

    杨自信:“……”

    “算了,你爱跟便跟着吧,正好我最近缺一个小跟班,允许你以后跟我混了!”

    杨自信闻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能做棠阿姐的小跟班她一万个愿意!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总觉得周甘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场,那气场强大到她就想跟着她。无论周甘棠做什么、吃什么甚至说了什么,她都想学着她做一样的事、吃一样的东西、说一样的话。

    用大人们的话来说,这应该就是偶像的力量吧!

    此刻,她也学着周甘棠的样子大口啃着西瓜,将口中塞得满满当当的,那张长得如杨大厨一般有些肥厚的嘴唇显得更厚了,边啃还小声小气的说了些什么。

    周甘棠没听清,疑惑的凑了过去,扯着嗓门的问:“什么?你能说大点声吗?”

    艰难的将满口的西瓜咽了下去,杨自信才说:“我说棠阿姐的阿娘怎的今日没来?”

    站直身子后周甘棠如释负重的吐了口气,心想“嗐,还以为你这小屁孩儿不愿意跟我混呢。”

    转而对着眼前同她一般高的人儿释放了一个比一旁的芍药花开得还要灿烂的笑容,“我阿娘今日去城里了,要嘶——”

    正说着周甘棠忽被什么东西晃疼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本想用手擦拭,但一想到现下两只手都黏糊糊的,只好用比手稍微干净一些的袖口抹了抹。

    杨自信慌了神,忙安慰道:“棠阿姐没事的,你别伤心,上个月我……我那住在城里的表叔叔死了,我阿爹阿娘也去了城里,说我年纪小,没有带我去,可我都没有哭… …”

    听听她这张笨嘴都说了什么胡话,明明是要安慰人的,怎么搞得还像是在炫耀自己比对方坚强一般。

    好在周甘棠正忙着抹眼泪,根本顾不上这个新招揽的小跟班。

    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得赶紧睁眼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东西敢刺伤她的眼!

    擦干眼泪后她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眸子四处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耳旁还时不时传来几声嘈杂之音,好似在说着“有我陪着棠阿姐呢”,好似又在说着“阿姐别伤心,我杨自信从今往后跟定你了”……

    搜罗了一圈,也没找到罪魁祸首,四下里除了她、杨自信,已经站在不远处的巡逻大哥以外再无他人了。

    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下她将目光移向了江对岸。

    此时一阵约莫有三四成力度的暖风拂过,岸边早就按耐不住、想松快松快的蒲公英们便借着这阵东风悠悠然的飘浮起来。

    漫天白絮、落英缤纷。

    几瞬后随着部分的飞絮落地,渐渐清晰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位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少年手握一柄短剑,正随着旁侧一位中年男子的招式,依葫芦画瓢的比划着。他身着桃灰色金边锦衣,挺拔俊逸,单是飞天式的踢腿动作,便已蔚然成景了。

    春心萌动只在那一霎那。

    罪魁祸首是找到了,可周甘棠也看呆了。

    她不顾巡逻官兵的劝说,硬是抱着一丫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大西瓜就要渡江去找对岸的小郎君。

    说是巡逻官兵,其实不过是官府弄的形式主义罢了。两国只一淮江之隔,出趟国不过是游个水、一盏茶的事儿。

    淮江北岸,以南涧城的白乌村起是蒙诏国;南岸,以邶城的坡村开始为析国。

    两国和平多年,有着频繁且良好的商贸往来,南涧城及邶城作为两国接壤及贸易运输的重要城镇,两城的城门处常年设有重兵把守的出入关卡。

    是以,白乌村、坡村的巡逻官兵这一职位,就是个基本没甚作用的摆设。

    到底不用尽心尽职的闲差,巡逻大哥口头阻拦了几句,发现这小女娃不听,便也懒得管了。

    谁知才没过多久,身后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扑腾声,吓得他赶忙回头。定睛一看,发现刚才那个小不点儿此刻正在水里扑腾挣扎呢!

    尽管如此,手中的那丫西瓜还抓得死死的。

    “嗐,原来是个旱鸭子!那还逞什么能”巡逻大哥暗道了句便一头子扎进水里救人了。

    被救上岸后待到将肚子里灌的江水都吐了个干净,恢复过来的周甘棠第一时间便是往河对岸看去,生怕自己适才那狼狈的模样被对岸的翩翩小郎君给看了去。

    然而事与愿违,小郎君剑也不舞了,正指着她所在的方向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之前那丰神俊朗的模样!

    小姑娘又羞又恼,生白的小嘴弯出了镰刀般的弧度,黄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砸进翠绿的草地。

    她爬起身,掌心里依旧紧紧捏着那丫似是被狗啃了的西瓜,头也不回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根本没理、也没听到江对岸小郎君正边朝她挥手,边大声呼喊:“喂,我叫沈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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