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无论如何秦徊也没想到,居然会在下山的路上,碰见正往山上赶的秦于仲。

    那日她入南涧城后托人给秦有时父子带的话是她一切安好,让父兄担心了,再给她三五日的时间,等事情办完后会即刻赶回去。

    是以她并不明白阿哥还亲自赶着来做甚?而让她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的另一件事是,阿哥并不除了来接她回家,此番他前来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来与匪寇谈条件的。

    秦于仲知道山鬼帮想与秦有时谈合作并不奇怪,定是揽夜在某个房顶上偷听后传信于他的。就算揽夜不说,逃脱后的秋祉也定会一五一十的将她和主子在身陷匪窝时的一切细节都汇报给他。

    临近涅院后,秦徊似乎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阿爹从析国人那儿买粮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从三年前便开始了,且买粮的目的是为了救济青索城那些因官府缺粮而买不到粮的老百姓手上,故而不可能因为粮被劫而放弃买粮。

    放弃买粮不就相当于放弃了青索城的百姓么,难不成还能指望十个官员里有九个都腐败的朝廷?阿爹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若要继续买粮、运粮,倒是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不走云居洞,而是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从淮江过。

    坏一点的情况是两方人马在淮江交接货品时,要么析人被蒙军拿流矢射穿,要么蒙人被析军偷袭;而更坏的情况,是会弄的人人都知蒙诏国主帅秦有时向析国人秘密买粮,到时重则秦府全家人掉脑袋,轻则阿爹被褫夺官职、全家流放。

    总而言之,以上两点都不是良策,平衡下来与山鬼帮合作反倒还成为了上上策。

    想通这些后,秦徊便也不奇怪秦于仲的所作所为了。

    只是她忘了强调一点,那便是她忘了跟阿哥强调如今在山鬼帮众人的眼里,她是秋祉,而不是秦徊。

    就怕他到时候一个不注意,说漏了嘴,她不就暴露了么。

    自从和秋祉暂时换了身份后,她觉得当个婢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在和大家相处时能被平等对待。如若被知晓了她是秦府的小姐,大伙还指不定会多么小心谨慎的待她。

    她不喜这样。

    从她的名字由周甘棠改为秦徊后,便一直都不喜别人因着这层身份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实际上背地里都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过是命好而已。

    之所以会对她笑,全是因着对阿爹的惧怕,所以那些笑容大多是谄媚的,是虚情假意的。

    倘或有朝一日她不是秦有时的养女了,这些人还会再对她笑么?不见得。

    好不容易这短短几日里在山鬼帮收获了许多真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怕就怕如果身份被揭穿,那些笑容便再不纯粹了。

    眼下距离秦于仲被何致盼请进涅院,已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瞧了眼屋门紧闭的正堂,秦徊在心里轻笑了一声,是她过度顾虑了,就算是她们家以后与山鬼帮有合作,她也没可能再接触山鬼帮的人,又何必在意他们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呢?

    可有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想轻易说的,因为一说就来的惯例向来不会迟到。下一秒,只见正堂大门□□脆利落的拨开,而后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徊儿。”

    是阿哥在叫她,此时秦徊给了秋祉一个眼神,寄希望于秋祉能在此时站出来。谁知人秋祉并不搭理她,反而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见门口没反应,秦于仲又耐着性子唤了声,只是这声从徊儿变成了秦徊。

    叫法变了,秦徊心里登时打起了哆嗦,阿哥很少唤她全名,一般唤全名时准没什么好事,若她再不进去,也许就大事不妙了。

    事实也如她所料,遂一进去,便见屋里除秦于仲以外,其他人等皆用异样的目光在从上到下的来回审视她。

    那些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原本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一夜之间脸上突然长个颗又大又黑的痦子一般。

    而她只不过无心和自己的婢子对换了身份,结果被这么一看,表现的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长辈挨罚的孩子。

    “阿哥你唤我?”秦徊道,她想此时应该要说点什么,或许能缓解一下堂内令人不安的气氛。

    到底是听她亲口说了,才听到“阿哥”两字,何致盼便坐不住的从玫瑰椅上起身,他慢慢靠近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娘子,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与那晚审问时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一模一样,他想再三确认一次。

    然而他的确认在秦徊听起来更像是对她身份持怀疑态度的一种调侃,“我,我叫秦徊,是,是我有错在先,但我不是有意骗你们的,当时情形特殊,你应该能理解吧?”

    他的妹妹,何错之有?秦于仲这般想着便笑着起身,将秦徊拉到了自己身边,“理解理解,何帮主——”

    “是尊主。”常安道。

    无端被人打断,秦于仲十分不满,他瞥了常安一眼,那眼神是阴鸷狠戾、带有警告意味的,等他再别过脸来时眼神又变得温和了起来,脸上也再度浮现起了笑意,继续道:

    “何兄大人有大量,又怎会同为了自保、也为了护主的两个姑娘计较呢。如今都说开了也好,之所以叫徊儿进来,秦某也是为了当着舍妹的面,郑重谢过何兄这些天来对徊儿的照顾。”

    接收到了秦于仲用背在背后的双手递给她的小动作,秦徊紧接着也将那套场面话搬了出来,“之前隐瞒身份实属无意之举,承蒙何尊主的不杀之恩才有今日解释的机会。在此也谢过何尊主与山鬼帮众人这几日以来的照顾。”

    何致盼虽人在山中,但对天下事的接收是从未有一刻是松懈过的。故而秦有时曾收养过一养子及养女的善举,他曾略有耳闻过。

    当时他也怀疑过那个被收养的小姑娘有可能会是周甘棠,可他派去蒙诏国打探消息的人自始至终给他的答复都是一个“无”字。如此一来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

    眼下在涅院这正堂里不仅是当事人亲口承认了,还有人证从旁证明,理应来说秦徊的身份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但何致盼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是何某多疑,只是姑娘曾经骗了我,那如今我又该如何信你们是秦有时的儿女?”

    确实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愧是个能带着这么一大帮人躲过守卫、深藏于这隐仙峰中的头领,但这并不影响秦于仲说几句风凉话,“何兄不觉得我们都聊了那么久,这会儿你才开始怀疑我们兄妹二人的身份未免有些太后知后觉了么?”

    “不过倒也无妨,我们有秦府的信物。来,徊儿,给他看看。”说着就将手放去秦徊领口处。

    说时迟那时快,秦于仲的手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便冷不丁的被一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冰冷剑鞘,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给强势按住了。

    一扭头,只见一张诡异血腥的面具脸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眼底再次飞速的划过一丝厉色,道:“何兄这是何意?”

    那人回:“你在做什么?”语气十分不友善,有种下一秒都要动手的这个架势。

    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秦于仲眯了眯眼,嘴角牵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在秦徊看来眼前这两个男人都太奇怪了,莫名的动手、莫名的对话、莫名的僵持。

    她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的翻开领口一角,从里面掏出戴在脖颈上的银坠子,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出来,“诺,你瞧,这是我们秦家的专用印信,这总能证明我们的身份吧,阿哥你也掏出来给他看看。”

    小妹给了个台阶,那自是没有不下的道理,秦于仲收回了与那剑鞘僵持在半空的手,拨开领口后掏出了个同秦徊一模一样的方形印信。

    将目光移向两人脖颈上戴着的那方做工精致、小巧的银器上,只见上面用隶书篆刻着一个大大的“秦”字。挪开目光后何致盼又道:“恕在下见识浅薄,就算你们兄妹二人都戴有此物,我又该如何确定这便是秦家信物呢?”

    “你别得寸进尺!”一旁的揽夜实在是看不下去,他愈发的觉得少爷同这般粗鄙无知的匪寇谈生意,是件极其不明智的事情。

    见秦家兄妹并未答话,何致盼忽的咧嘴笑了一笑,而后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倘或你们兄妹二人答应何某一个条件,那我便愿意相信你们。”

    秦于仲抬了抬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往后贵府每三月一次往山鬼帮运用货物的主要负责人得是——秦小姐。”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何致盼指向了秦徊。

    秦徊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叫声,“我?”她又确认了一遍。

    这招以退为进虽然走的险,但无论如何何致盼都愿意一试。只见他十分确定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

    这个要求虽然提得突兀,但好像每三个月都来一趟山鬼帮,秦徊打心底里的并不排斥。

    可她一旁的人却心生戒备了起来,他自知小妹生得端丽冠绝、清丽脱俗,青索城里有不少王公贵重都对她虎视眈眈。要不是碍于她养女的身份,以及阿爹决不允许他的女儿给人做妾的底线,他们秦府的门槛早被人踏破了。

    难不成山鬼帮这个匪寇头头也瞧上了秦徊?那简直是痴心妄想,也不先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这不妥吧,何兄若不是放心,以后由我来负责运货,如何?”

    “不是在下看不上秦公子,只是秦小姐这几日与我们山鬼帮众人已经结下了浓墨重彩的友谊,我们只愿意相信她一人,是吧。”言讫,他还扭头作势问了一圈在场众兄弟们的意见。

    常安几人闻言,皆忙不迭的点头说是,“没错,我们只相信秦小姐。”

    这波从旁助攻显然起了不小的作用,秦徊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帮了他们点小忙,怎的忽然之间在山鬼帮的地位就变得如此之高了,“好,我答应你们,之后每三月一次的运粮我都会亲自前来,绝不食言。”

    此话一出,诡异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先是松了口气,又不易察觉的在嘴角展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没能逃过对面之人那双洞察力极强的眼睛,“徊儿都如是说了,我这个当哥的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这下何兄满意了吧。”

    在得到回应后秦于仲又道:“那我们的合作从即刻起生效,今日叨扰良久,我们便先告辞了,望何兄信守承诺。”

    转而又瞪了一眼秦徊,边大步流星的走出屋,边道:“还不快走,家里有位从安宁城来的贵客,此刻正在家中焦急的等你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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