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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七夕夜里游船多,因而宋怀瑾这一艘船行得极慢,好在船上备了许多糕点与玩具,倒也不会叫这趟路程显得无聊。

    更何况窗外时不时有别人的游船驶过,钟月对那些灯火通明的船上载着的歌姬在唱什么歌都好奇极了,哪怕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句,都要回过头去问一问宋怀瑾人家唱得是什么,宋怀瑾常年都在院里养身子,这些戏曲儿听得也不多,只能捡着听过的答了,遇到其他没听过的,便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没有听过。

    好在钟月也不是非常在意这个,还伸出手去抓放在桌上的莲子,用手指囫囵地剥了皮之后就乐呵呵地要分给宋怀瑾和楚思瑶吃,宋怀瑾有些嫌弃她剥的丑莲子,干脆接过手来,用指尖仔仔细细地把莲子皮剥了,又把苦芯抽了出来,才又推去给钟月吃。

    楚思瑶瞧着更烦躁了。

    宋怀瑾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却在这段路上一而再再二三地去照顾这粗鲁的女子,楚思瑶自然看不过眼,心里对钟月的意见也就越来越大。

    但她不敢开口对宋怀瑾说三道四些什么,便又开口嫌弃钟月:“你都吃了多少东西了,怎的还在吃?”

    她倒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这一路过来,钟月已经买了好几种的糖球和糖糕,便是她没有都吃完,每样都吃上一个也已经不少了。时下女子以瘦为美,人人都巴不得自己要有瓜子一般的小脸和不堪一握的腰肢,世家女子更是恨不得靠饮仙露活着,好叫自己有如燕般轻盈的身姿,自然不会有人像钟月一般敞开了怀去吃东西。

    只有一年到头连顿饱饭都难得吃到的粗俗农女,才会这样不计形象的在外男面前这样吃东西。

    “啊,这吃的多吗?”钟月手里捏着个莲子正要往嘴里送,一听见楚思瑶说这话,便瞪大了眼睛问她:“可我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呀,就想着要来吃糕点呢!”

    “你晚上都吃饭了,居然还要吃这些零嘴?”楚思瑶简直闻所未闻,有些震惊地道,“难道你不怕长胖?”

    钟月不明白楚思瑶为何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甚至还颇为自豪地说道:“我每日要练一个时辰的剑,还要绕着我的院子跑二十圈呢,我爹说我吃再多都不会胖的!”

    末了钟大小姐还补充了一句:“我爹还说我若能再长壮些就更好了。”

    她这话说得轻巧,楚思瑶却好似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一时间颇有些无言以对——她第一次见识到这般粗俗、不知礼数且油盐不进的贵女,竟让向来牙尖嘴利的楚思瑶有种无力感,仿佛自己在对牛弹琴一样。

    偏偏这个时候宋怀瑾还要火上浇油地接上一句“钟月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看人眼色”叫楚思瑶听得更是心头火起。

    她觉得自己一刻也在这船舱里呆不下去了。

    因而楚思瑶“哗”地站起了身,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我去放河灯”之后便拂袖而去,一副不愿意与钟月多说的样子。

    偏偏钟月一听见放河灯,又一下来了精神,说着“我也要放!”便追着楚思瑶出去了。

    此时他们的船终于行到游船不那么密集的地方,却也不算偏僻,远远地还能瞧见灯火通明的游船,楚思瑶才到甲板上,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钟月便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一般追了上来。

    即便已经到了仲夏,夜里的河面上仍旧有凉风习习,倒也不显的闷热,但楚思瑶显然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个难得凉爽的夜晚,钟月的到来叫她胸中的郁闷与怒火被彻底点燃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与修养,十分烦躁地冲钟月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钟月再怎么没心没肺也觉察到了楚思瑶的不高兴,她有些没头没脑地问:“你在生气吗?”

    她向来与人为善,又十分喜欢同别人交朋友,楚思瑶不避开她,她便愿意乐呵呵地与她在一起玩,却不想对方似乎并不愿意与她交好,叫钟月多少有些丧气。

    楚思瑶原本还想开口冲钟月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瞥见宋怀瑾从船舱里出来的身影,她不想叫宋怀瑾瞧见自己这般泼辣无礼的模样,到嘴边的话便生生咽了下去。

    只是话虽然咽下去了,但对钟月的不满却又不能这般轻易烟消云散,楚思瑶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吐出来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憋的她难受极了。

    “你别来烦我!”她只能撂下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便甩手就走,是一眼都不想再看钟月了。

    钟月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楚思瑶只把那声音当作耳旁风,只想早些离那气人的钟大小姐远点才好,却不想她自己今日第一次登船,对这船陌生的很,再加上夜里黑,脚底一踩空,竟整个人“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宋怀瑾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走到甲板上就看见自己表妹落水的一幕。

    甲板上的三个侍女也慌作一团,惊叫之声不绝于耳,便是向来冷静的宋怀瑾也有些慌了。

    他强行叫自己镇定下来,扭头去正要喊侍卫来下水救人,却听得钟月的侍女突然大呼了一声:“小姐!”

    宋怀瑾被这一声喊得心头一跳,直觉不好,赶忙回头往钟月的方向看去,就只瞧见那一抹桃红色的衣角像离了弦的箭一般从甲板上一落而下——她跳下水去想救楚思瑶了!

    宋怀瑾这下是彻底慌乱了。

    夏日里的河水并算不得冰冷,连水流也十分平缓,但对于不识水性的贵女们来说却是极其致命的——楚思瑶聪落入水那一刻起就在拼命挣扎,大口大口的河水灌进她的肺里,呛得她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淌,精心挑选的衣裳吸饱了水,成了挂在她身上的千斤坠,不断地拉着楚思瑶向下沉,叫她怕极了。

    钟月一下水就看见了楚思瑶的位置,当即奋力朝那姑娘游了过去,春玲给她梳的头发在河里散乱开来,她爹买给她的发簪随着散开的发髻落入湖里,宛若沉了水的蝶,连翅膀都在湖里破碎了,她却无心顾及这些,只一心想要早些捞到楚思瑶才好。

    她自三岁起就被钟景带在塞外凫水,水性自然极好,没多久便抓到了楚思瑶的身子,楚思瑶此时只剩半个脑袋还浮在河面上,一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便好似在一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整个人攀附了上去,生怕晚一步就要被淹死在水里。

    只是楚思瑶抓得急,竟死死扒在了钟月的脖颈上!

    钟月被楚思瑶勒得呛了一口水,差点要被楚思瑶一起拽进水底里去!她要去拽楚思瑶环在自己脖子上的的手,可对方却会错了她的意,以为钟月要把自己抛下,反而更用力地去扒钟月的脖子,险些就要把她勒断气了!

    楚思瑶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半点的理智,她全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拽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任钟月怎么推她也不肯松手,再这样下去,别说是楚思瑶了,就连下水来救她的钟月也要一起在这水里淹死了!

    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钟月艰难地抬起手来一掌敲在楚思瑶的后脖颈处,本就在生死间挣扎弱小姐哪里受得住这一下,当即脑袋一白晕了过去,而钟月总算能拿开楚思瑶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在水面上喘一口气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她用一只手架着楚思瑶的胳膊,另一只手努力兜水,往宋怀瑾那艘船的方向游了过去。

    甲板上的宋怀瑾比她还心焦

    为了两个姑娘的声誉着想,宋怀瑾并不敢贸然去叫侍卫来营救,他看见钟月带着楚思瑶游回来了,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一个箭步就朝着船沿冲了过去,朝钟月伸出手,妄图要将她们两个拉上来。

    可惜宋小王爷常年卧病在床,哪怕如今身子大好了,手劲儿也依旧不够大,要拉起两个人几乎不可能,好在钟月的侍女春玲自小跟着钟月习武,虽然只算得上三脚猫的功夫,力气却足够,她一帮手,再有楚思瑶的侍女也来帮忙,总算把这两个人从水里拉了上来。

    楚思瑶的侍女手忙脚乱地又是给她擦身子又是要摇醒她的,并没人顾得上去向钟月道一声谢。

    钟月浑身湿透了,站在甲板上一会儿脚下的木板就湿了一大片,发髻散下来不说,发尾上还勾着几根不知名的水草,叫她看起来像是从话本里爬出来的艳丽水鬼,懵懂又招人心疼。

    春玲急吼吼地冲回船舱去要找布子来给钟月擦身子——纵使身处盛夏,这么一身水再被晚风一吹,也仍旧是会着凉的。

    宋怀瑾却先一步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钟月身上,钟月还来不及说上一声谢,却见宋怀瑾板着脸、颇有些生气地道:“你不该贸然下水救她的。”

    钟月没想到他第一句话说得是这个,先是愣了一愣,反问道:“当时情况如此紧急,我不下去救谁去?”

    “我带了侍卫,任谁都能下去救人,”宋怀瑾难得有些动怒,却仍旧按捺着脾气试图和钟月讲道理,“若是叫外人瞧见,你们两个人的声誉就全都完了。”

    纵使他不常踏出王府的大门,也甚少学习这方面相关的知识,却也明白名节与声誉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若是你体力不支或者再发生什么意外,我再叫外男下去救你,你以后就不得不嫁给他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钟月对这种说法向来嗤之以鼻:“那要这样说,哪日公主落水了,被乞丐给救了上来,公主就必须得嫁给乞丐不成?”

    宋怀瑾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轻,连说话的气都有些不顺,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却仍旧固执地说道:“你莫要与我强词夺理,便是你再如何不遵礼教,也不该这般视自己的清白与名节为无物!”

    这一段说教讲得钟月也是心头火起,她怒道:“我是着实不明白,我衣裳都穿得好好的,不过就是落了个水,叫男子看了一眼、扶了一把,怎么就能失了清白、丢了名节?!若是这什么清白这样容易丢,这天下间还有几个所谓清白的女子?!怎么不干脆把人都关在家里别出门算了!”

    她原本讲话声便就清脆又高昂,此时气上心头,声音就又拔高了一个度,听起来活像个在燃烧的炮仗:“人命关天,我分明能救,却要我顾及什么礼法、礼教的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在水里挣扎?!这能算得上是什么礼教?这分明就是在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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