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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昭阳长公主前些年不知怎的突然迷上了狩猎,每隔几月就要邀请贵妇人与她同游打猎,这围猎之风就好似狂风一般刮进了民间,短时间内便引得女子们争相模仿,不碍是官家贵女还是普通民间女子,都乐意穿上骑射服、跟男子一起参加围猎,民间更是在每年秋季都要组织各种大大小小的围猎,规模虽然不大,更多时候也只是到城外的林子里去跑一跑马,却也叫缝制骑射服的裁缝忙得连抬头的空闲都快没有了。

    高门贵女们仍旧是要矜持懂礼数的,更不会为了偶尔一次的活动去吃练骑射的苦,只是那骑射服为了方便动作,袖口与裤脚都专门收窄了,叫手脚看起来修长且纤细,又用皮制的腰带勒在腰身上,显得腰肢不过盈盈一握,穿上之后显得人既有美人应有的娇俏,又有巾帼女子的飒爽,倒是叫她们很难拒绝得了。

    因而这围猎也就逐渐变了味,成了这些小姐们比美社交的日子——你今日穿得是哪个裁缝做的衣裳、袖口上的绣花是哪家绣娘的作品,马上挂的装饰又镶了什么样的宝石,皆成了她们的谈资,再骑上马慢悠悠地走上几圈,便算是参加过这一日的秋猎了。

    若是能因此与什么贵公子结缘,那就更好了。

    这才一入秋,徐侍郎的一双子女就给这些个公子小姐们下了帖子,邀他们来参加秋猎,甚至还设了奖品,要奖给那一日捕猎最多的人。

    那礼品是株东海珊瑚,珊瑚虽小,也比不得进贡到宫里的那般无瑕品相,但胜在稀奇,拿来做奖品倒确实十分合适。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尚在,太阳高悬于天空之上,仍似初夏般散发着恼人的光与热,叫人只消稍微动上一动,便要出上一层的薄汗。

    徐公子选的地方离京城算不得远,骑马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便到,现下已经过了草长莺飞的时节,虽然天气依旧闷热,但树梢上已经有叶子悄悄地泛了些黄色,正要落不落地挂在枝头上,待到过了中秋,便会彻底变了颜色。

    徐家兄妹在树林里铺了地毯,又设了小几,备了时下流行的糕点与果酒,好叫这些个早到的公子小姐们有个消遣,众人显然对他这个安排十分受用,都三三两两地围桌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倒是好不热闹。

    贵女们为了叫自己看起来弱柳扶风、小鸟依人,向来甚少在外人眼前吃太多东西,因而这些个糕点都只是被浅尝一口,便都受了冷落,倒是那果酒十分得她们的欢迎。

    “这果酒尝起来酸甜可口,且半点不醉人,也不知是哪一家酒坊酿的,徐公子倒是有心了。”

    也不知是谁接了句:“酒是好酒,只是这地方并未清场,一想到旁人也能来此,我却是有些心慌呢。”

    她这话一说,便有人调笑她道:“这儿护卫多着呢,连沈姑娘这样的美人都没操心有登徒子来呢,怎得叫你先操心上了!”

    她们嘴里说的沈姑娘,乃是当朝丞相沈安山之女沈知霜。

    沈知霜年方十八,肤色白如象牙,指若削葱根,生的是螓首蛾眉,如出水芙蓉般清丽,今日只略施粉黛,头戴一支珠钗,便有种我见犹怜的美丽。

    且她自小就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字,知书又达理,乃是当今贵女典范,因而不论她去到哪里,都是众人争相追捧的对象,沈知霜一听有人打趣自己,还未说话,一张脸便已经红了三分,似乎极羞于被人这般揶揄似的。

    她正要开口讲些什么,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哒哒而来,那马自林中掠过,惊得林中鸟雀纷飞,自然也惊了林中作乐的众人,叫原本还在闲话家常的贵女们纷纷抬头,下意识地往那马蹄声处看去。

    来人骑得是一匹高马,通体漆黑,只在额间有一缕白毛,马上除了普通的缰绳与马鞍之外,唯有一弓、一剑,便再无别的装饰了。

    在马上骑着的是个年龄不过十七、八的姑娘,她着一身天青色骑射服,鸦羽般的长发以黑色的发绳束在脑后,既未戴钗,也未簪花,浑身上下竟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但她又长得实在太过艳丽。

    她面上未描半点颜色,却生的眉似远山、面如银月,人才一下马,便有如一束朝阳照入林间,霎时间叫别人都失了颜色。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艳绝京城的钟月。

    “我当是谁这般招摇过市,原来是钟大小姐,”人群里有人嗤笑一声,小声道,“都这个年纪了还如此做派,也怪不得到现在也没人敢上将军府求娶呢。”

    她这话引得旁人一阵窃笑,钟月本人却是半句也没听到,她只是把缰绳交到小厮手里,便径直往这些贵女们坐的方向走了过来——楚思瑶正坐在一张小几面前等她。

    楚思瑶如今也出落成了个标致的美人,虽然不如钟月那般明艳,也没有沈知霜那样秀美,却也足够娇软,只是这娇软美人坐在这百无聊赖地坐在这听了近两刻钟的闲话,此刻的脸色不可谓好看。

    钟月才一坐下,楚思瑶便没好气地道:“你怎的才来?”

    “可别提了,都是春玲!”钟月赶路赶得喉头冒烟,端起杯果酒来一饮而尽,清甜的果酒滑入她的嗓子,适时地缓解了她的干涸。

    她喝完了,才又长叹一口气道:“她非要我戴些什么发钗、珠花在头上才肯放我出来,我与她争执了半日,总算找到时机溜出来,真真把我累死了。”

    “幸好你没戴,”楚思瑶笑了笑,接了句,“你若是戴了,这儿就有人要酸死了。”

    她这话里意有所指,说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正好能叫方才说闲话的人听到,只是那些人听到归听到了,却也无人敢上来与她辩驳。

    只因为她是宋怀瑾的表妹,如今正住在靖王府上,而宋怀瑾则是京城这些个贵女的梦中情郎,没人愿意在她这个表妹面前落下个坏名声,好叫她去小王爷跟前嚼舌根。

    钟月倒是没听懂楚思瑶话里的个中含义。

    她顺手捏起桌上一块做成梅花样的点心,甫一放进嘴里,酥脆的外壳便如雪一般化在舌尖上,露出里头包裹的绵软内馅,虽是常见的豆沙馅,却又放了些新下的金桂,吃起来甜而不腻,叫钟月十分喜欢。

    她指着那梅花酥对楚思瑶道:“这个好吃!”

    楚思瑶看见她那副模样,没来由地想起那一年七夕钟月坐在车里吃糕点的模样,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对钟月道:“钟月,你答应我,这辈子都得像现在这样做个傻子。”

    “啊?”钟月十分疑惑,“你突然骂我做什么?”

    楚思瑶懒得与她解释许多,只道:“我没骂你,我是在夸你。”

    她又将自己手边另外一碟糕点往钟月眼前推了推:“这个也好吃,我专门留给你的。”

    几个人又坐在一起聊了些闲话,徐家邀请的人便也陆陆续续到期了,那徐公子于人群之中客套了几句,正要宣布围猎开始,却见一马车正不疾不徐地向这里驶来。

    那马车通体由紫檀木制成,上雕白鹤吉祥云纹,用料之名贵,雕工之华丽,足见其主人身份之高贵,马车前后更是有三名护卫骑马保驾,叫徐公子一时间都看愣了。

    车于人群前停下,便有一人掀开车帘走了下来——那是个年纪不过弱冠的男子,身材颀长却有些消瘦,面色有些异于常人的白,却又俊美的叫人要移不开眼,他身着一身苍色长衫,端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正是小王爷宋怀瑾。

    众人并未料想到宋怀瑾会来,皆是又惊又喜,纷纷上前与他问好,宋怀瑾向来性子冷淡,只板着脸应了几句,便抬起眼去看站在人群之外的钟月。

    他甚至向钟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对宋怀瑾有意的姑娘们瞧见这一幕,眼神好似都化成了利刃,恨不得用目光将这招人厌烦的钟月捅个对穿才好,钟月却笑嘻嘻地、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问宋怀瑾:“你怎么来啦?”

    旁人并不敢多听宋小王爷的谈话,纷纷避让开来,宋怀瑾看着钟月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有几分委屈似的开口问她:“你既看见我来,为何还躲在后头不与我讲话?”

    “我看他们都急着跟你说话来着,就让他们先说呗,咱们成天的见面,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钟月把一块梅花酥偷偷塞进宋怀瑾手心里,“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那梅花酥外皮做得酥脆,只轻轻一捏便能掉一手的渣,如今在宋怀瑾手心里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宋怀瑾早已过了爱吃这些糕点的年纪,钟月却依旧契而不舍地拿这些甜腻的吃食来哄他开心,他却也不嫌弃,用手往嘴里一送,只觉得这味道顺着喉咙甜进自己的心里,便低声应了句:“嗯,好吃。”

    钟月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渣子,又问了宋怀瑾一遍:“你还没说呢,你怎么来啦?身子可还好了?”

    宋怀瑾有名医将养了这么些年,身子早已经大好,虽然还不及同龄男子那般健硕,却也已经与常人相差不远了,只是钟月仍旧把他当作儿时那样弱不禁风的模样来看,难免紧张他的身子,但她这样的紧张倒是叫宋怀瑾十分受用:“只是来看看,并不打紧。”

    他看见钟月的打扮,又问她:“你今日要狩猎?”

    钟月笑道:“那是自然。”

    宋怀瑾这才道:“若你今日能进前三甲,我便给你个彩头,送件礼物给你。”

    一听见宋怀瑾给自己备了礼,钟月的眼睛霎时间就亮了:“真的?!”

    末了她还要装可怜似的嘀咕一句:“那若是我没能进这三甲,难道礼物你就不给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柳叶似的眉毛微微皱起,嘴巴也极不满似的撇了一撇,那模样娇俏又灵动,叫人十分想要去哄上一哄。

    就连宋怀瑾也不例外。

    但他却清了清嗓子,板着脸与她说:“莫要嘴贫。”

    ”哦,”钟月见唬不了他,便即刻收起了那副装委屈的模样,转而笑道:“瞧你今日气色不错,待我拿个头筹来哄你开心开心。”

    今日参加围猎的有男有女,若是只有女子在场,钟月想要夺得头筹确实易如反掌,但若要与练过骑射的男子竞争,却并非一件易事。

    可钟月却将这事说得十分轻松,仿佛只要她想,那做得比男子好便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宋怀瑾也笑:“若你真能夺魁,那我便把我的短刀送你了。”

    他口中说的短刀,是他十五岁生辰时圣上送来的贺礼之一,出自锻刀名家孙蒙之手,刀身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刀。

    钟月没想到宋怀瑾连这样的宝贝都舍得拿出来给自己,生怕他反悔似的道:“说好了啊!我们一言为定!”

    宋怀瑾知晓她在想什么,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一把短刀而已,便是再如何珍贵的东西,只要钟月想要,宋怀瑾便能想出一切办法将其弄来,捧在手心里给她。

    但他也不欲与钟月解释,只轻轻应了她一句:“嗯,一言为定。”

    来日方长,宋怀瑾想。

    他可以慢慢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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