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桉径直进了走廊。

    在界域内呆的时间越长，被同化为共生物的程度就越深。

    一个普通人在界域内坚持不了多久，精神阈值低的话最多几个小时就会彻底成为共生物，在民博的记录里很少有例外。

    但她记得403的那个厨师很正常。

    她敲响了403的门，沉闷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

    江桉握紧手中的枪，小心地退开几步。

    然而，门铃响了一会儿，没人。

    她试探着拧动门柄，“咔嚓”一声，门开了。

    客厅里，头顶的灯光大亮，江桉有些不适的眯起眼睛。

    上次来时，厨师那高大肥硕的身躯在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这间公寓里的装修看起来很破旧，墨绿的沙发磨损的严重，里面的弹簧吱吱呀呀地弹出来，墙壁上乱七八糟的贴着一些海报。

    【77号】直播间内在线观看的观众已经不少了，本来还在日常划水聊天的弹幕此刻仿佛疯了一般。

    “！！！”

    “谁能告诉我，墙上贴的是谁？三秒钟我要知道他的名字！以后等我成功了，在座的都是我的恩人。”

    “啊啊啊啊啊，那是我老公啊！主播，主播你再看几眼，不是，你别走啊，再让我多看几眼。”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我那死去的前夫一面。”

    “企鹅人出品的初代虚拟偶像啊，呜呜呜呜，我那死去的青春啊。”

    江桉看着眼前眼花缭乱的弹幕，一群人嗷嗷直叫，让她再多瞅两眼。

    江桉：······

    “有这么好看吗？”虽是这样说，她还是控制不住眼睛，瞟了两眼。

    然后，嗯······真香了。

    海藻绿的长发披在身后，黑色的烟熏妆，白皙的手指上一把吉他，一张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脸上，铂金的鼻环在幽暗的舞台上泛着光。

    江桉挑挑眉，不得不说企鹅人几年前推出的第一代虚拟偶像颜值是真顶。

    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突然就报废了。

    据说当时的告别演唱会上，因为踩踏还死了人，这事闹得挺大，她记得在联邦的头条上挂了好几天。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江桉移开眼。

    一些手办摆在老式电视旁边。

    黑色的金属片插在接口处，她拔了下来，终端的芯片。

    还是已经淘汰的旧款式，江桉记得这种芯片只有一些基础的功能，大部分人买来都只是为了录像的。

    精密的纹路已经有了划痕，看起来芯片的主人平常没少看。

    她打开老式电视。

    “兹兹——兹拉——”

    反映了好久，兹拉作响的雪花屏上才有了信号。

    吵闹的推嚷声从黑色的屏幕内传出来，很多人在说话，尖叫、哀求、冷漠的嗓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听不清内容。

    江桉放大声音，打算去翻翻其他东西。

    她拉开抽屉，花花绿绿的包装塞满了抽屉，一个已经撕开了口子，里面白色的粉末与药丸洒在抽屉底的照片上。

    安眠药，成瘾性极强的致幻药。

    江桉抽出底下的照片，目光一滞。

    嘈杂的屏幕内此时突然传出一道清晰的话音：“我们的实验成功了，您的女儿有救了。”

    刺啦刺啦的电流声让她的转了过去。

    屏幕里，浑身裹着绷带的女孩躺在床上，艰难的眨动眼睛，朝镜头里笑了笑。

    实验？

    听到这两个字的江桉眼神一暗，人体实验。

    平汇路上从来都没有医院，因为巨物制药公司的总部就设在那里。

    那里没有医院，只有实验室。

    实验室里常年招收志愿者，动物、流浪汉、残次品、甚至是······共生物。

    Z世纪联邦科技的畸形发展很大一部分原因归功于人体实验，而巨物制药公司的水平比联邦明面上高了不知多少。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自然是她······进去过。

    屏幕里画面一转，女孩依然裹着绷带，但是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

    “爸爸，我觉得我现在好多了，但是另一个女孩昨天说我咬伤了她。”女孩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只是感觉自己在睡觉，一睁眼就看见她胳膊上滴着血，我很害怕，我的脖子火辣辣的疼。医生今天把我们分开了，他说这样对我们都好，唉，希望她赶紧好起来吧。”

    另一个女孩应该就是小奈。

    江桉将照片放回去，合上抽屉。

    老式的屏幕里画面一闪一闪的，应该是芯片的问题。

    江桉在公寓里四处翻找。

    “医生今天给我送来一面鼓，她每天晚上都回来给我敲鼓。医生说，这样的话，我晚上会睡得好一点，但是她让我保密，不要告诉其他医生。她对我很好，这面鼓声真好听，爸爸，你不要告诉人哦。”

    咣当一声——

    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磨砂的房门质感很好，巨大的一团黑影模模糊糊的，倒映在玻璃上。

    江桉推开门，手中的道具已经准备就绪。

    然而，门一推开，里面的景象出乎她的预料。

    门后很······矛盾。

    没有油烟，厨房里的墙壁上干净的不可思议，料理台上的灰尘却落了厚厚的一层，厨具在柜子里摆的整整齐齐。

    这种冷清的感觉一眼就能看出这家人不怎么做饭。

    然而腐臭灰败的气味却弥漫在这个房间，洗手池里堆积着一池子的盘子，厨房的角落里漏着水，绿色的霉菌在墙角滋长，食物的残渣黏在池子里，黄腻的油斑散发出恶臭。

    料理台上污迹斑斑的桌布已经看不出颜色，皱巴巴的布料上沾着褐色的痕迹，从桌角垂下来，歪歪斜斜的搭在地面上。

    小小的空间内杂乱的东西堆积，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

    身后的客厅播放的画面里，女孩在白色的观察室里爬上爬下，活跃兴奋的动作看起来和一开始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人差别很大。

    白色的绷带依然在她身上缠的紧紧的。

    “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不满与抱怨，撒娇的语调补充道，“医生说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我要吃你做的金汤鱼饭。”

    江桉一脚踩在地上，踢开碍事的桌布。

    脚下坚硬触感让她缓缓低下头。

    那是······一把刀。

    一把菜刀，破碎的缺口上勾着一块肿胀发黄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被泡了很久的抹布。

    江桉弯下腰，伸出手指掂起刀柄。

    这是一把菜刀，木制的刀柄上覆盖着油脂已经被磨得发亮，刀锋看起来坑坑洼洼，似乎是因为使用太久磨损的严重。

    老式电视机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声音，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充斥在安静的客厅内。

    江桉将手中的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单膝跪地，捡起从缺口处掉落的东西。

    细腻柔软的触感一接触到她的指尖，无端的恐慌占据了她的大脑。

    刻在基因里的动物的本能让她极度不安，带着点酸味的腐烂气息让她的胃里翻涌，干呕的欲望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是······人皮。

    “咣当”——

    引她进来的巨响再次响起，江桉脸色惨败，强压下胃里的不适，扭头看去。

    “咣当——”

    这一次，她看清了，料理台下的橱柜里有东西，哐哐撞着柜门，里面随之传来碗碟碰撞的碎裂声。

    一把生锈的电子锁挂在柜门上，与她视线齐平的门隙里透出堆叠的如同小山一般的褶皱。

    那堆东西砰砰撞着柜门，企图冲出来。

    客厅里的电视机混杂着电流，卡成电音的腔调听起来陌生不已。

    “爸爸，那、那个人······逃走，她跑了。”

    她的声音慌乱不已，无措又恐慌：“她杀了医生！”

    “哧啦”一声。

    闪着雪花的屏幕彻底黑屏，电路燃断的烧焦味从客厅里传来。

    手腕上“滴滴”作响的终端，醒目的59一下跳换成00，12点到了。

    黑暗，周围只有黑暗。

    一股阴寒从她的尾椎升起，若有似无的视线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脊背上的汗毛竖起。

    “她杀了医生。”

    一道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憨厚粗重的嗓门冷淡又漠然。

    江桉反射性的拾起搁在地面的枪，对准暗处的人。

    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里，尽管看不清楚，但是近乎是本能般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带着浓浓的恶意。

    “她不仅杀了医生，还杀了我女儿。”

    “我女儿才十几岁，她得了怪病，我只是想要她活着，但是联邦对这种病情的治疗太贵了，我没钱，我只是一个厨师。”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说话的语调带着崩溃。

    “所以我把她送去了平汇路。”

    “我不想的，可我······没钱，他们说平汇路会免费收治我女儿这种患者，我、我没有办法。”

    “可我的女儿死了？她死了！”

    黑暗里的人影摇着手中的鼓槌，粗大的手掌拖着鼓涨的肚子。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女儿可以活过来。”

    他神经质的笑出声：“我只差一点，就一点。”

    江桉突然懂了。

    小奈，厨师的女儿都因为某次意外，卷入了界域，因为联邦对于异化治疗的费用太高，所以她们被送去了平汇路。

    两个脑子不清醒的共生物在一起是会打架的，所以她们身上才会有伤口。

    江桉猜测，因为小奈的异化程度更高些，所以在她时常不清醒，甚至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在她的幻觉里，新交的朋友咬了她，医生想要杀了她。

    这其实是异化的基因在自救，它们扭曲了真相，将虚假的幻觉灌输进小奈的潜意识，所以小奈其实杀了人，然后逃了。

    江桉的食指按在扳机上，子弹已经换成了特制的，准备就绪，她警惕的将枪口瞄准声源。

    然后呢？

    厨师怎么得到的鼓？

    负责给他女儿治病的医生已经死了，谁告诉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