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陆芷萱在祠堂中跪得膝盖都要废了。

    老夫人从公主府回来就大发雷霆,一进家门就把陆芷萱扔到了陆氏祠堂,让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思过。

    陆氏祠堂坐落在陆府后山一片极清幽的松柏林中,最是阴凉寂静,也幸好现在是夏日,暑气未消,饶是这样,陆芷萱在祠堂里面跪了一下午,身子也有些发寒。

    到了日暮时分,有个婆子来送饭,只一碗清水和一个馒头,其它全无。

    那婆子传话道:“大小姐,老夫人说了,您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知道自己错了,再出来。在那之前就只能委屈您将就一下了。”

    陆芷萱也不与一个婆子置气,客客气气地接过碗筷,道:“劳动嬷嬷跑一趟。”接过东西,却只是略微沾了沾唇,并不吃。

    老婆子也不劝,只让陆芷萱吃完了把碗放在门外就行,她明早再来收,还神神叨叨地说:“听说最近后山上不太平,总是有野兽嚎叫的声音,大小姐,您金尊玉贵的人儿,如何受得起这样的苦,跟自己的祖母低个头认个错不就完了么?”

    陆芷萱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这婆子是在吓她,笑道:“天眼见得就要黑了,山上路不好走,嬷嬷还是早些回去,仔细脚下。”

    老婆子见劝不动陆芷萱,便叹了口气,嘱咐陆芷萱一定要把门关好云云。

    陆芷萱一一应了。

    那婆子刚走了没一会儿,陆芷萱便又听得有人拍门,开门一瞧,却是许氏。

    许氏身边一个婆子丫鬟皆无,孤身一人,气喘吁吁地拎着一个三层的食盒,一边扶着门一边大喘气:“萱姐儿,快接我一把!”却不迈进祠堂一步。

    许氏是媳妇,除了进门的那一天在祠堂外面拜过,余下的日子再没过来这边,她又守规矩,是以不敢进门。

    一个婶婶,一个侄女,隔着一扇门说话。

    许氏低声道:“二嫂哭得下不来床,托了我好好照应你。我不能久留,萱姐儿你快吃点东西垫一垫。”说着便把食盒打开,一层是碗热汤;一层是一碟小点心,精致小巧,一口一个,吃起来隐秘,不易被人发现;最底下那层则是一个香炉。

    许氏把这些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了地上,道:“汤和点心都是素的,在祖宗面前,不好大鱼大肉,大姑娘多担待,味儿却不错,一会儿你尝尝。”

    又拿出了香炉,“山上蚊虫多,怕你受不住,特地给你带了一炉香上来,你一会儿自己点了,仔细别让它灭了,这一晚上,包你无虞。”

    陆芷萱不料许氏心细至此,连蚊香都想到了,连连感谢:“四婶婶疼我。劳烦四婶婶提了这么多东西上山。”

    许氏忙摆手:“这阖府上下,哪个不心疼你?”

    外面陆芷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许氏自然也有所耳闻,她本来就是懦弱的性子,对于陆芷萱这样大胆的行为,也说不上是不认同,还是隐隐的羡慕。她歇了一会儿,跟陆芷萱说了两句闲话,临走之时,许氏又期期艾艾地问:“萱姐儿,你,后悔么?”

    苍白的少女,迎着斜照的夕阳,单薄得像一片剪影,她闻言,嘴角渐渐聚起一个笑,摇了摇头。

    不悔的。

    落子无悔。

    ————

    许氏走了之后,陆芷萱料想再无人过来,便插好了门,点燃了驱蚊的香,吃了几块点心,就了两口汤,腹中有了东西,身上便觉得有了力气。

    老夫人让她跪着思过,但陆芷萱骨子里就不是那么驯服的人,她之前乖乖跪着,不过是为了做出一副认真思过的样子,为了起效果,陆芷萱是直接跪在青砖地面之上的,连蒲团都没用。

    待膝盖上觉得针扎一般痛了,她撩起绸裤,见两个膝盖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布满血点,瞧上去极为吓人。

    见达到了目的,陆芷萱也就断不肯再吃这个苦,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靠着殿内柱子,半合着眼,微微打起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竟起了风,下起了雨,风声呜咽,雨滴拍在门上,沙沙作响,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的叫声,陆芷萱猛地醒了过来。

    她刚才睡迷了,乍然醒过来,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两眼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得窗外风声一阵紧过一阵,陆芷萱一个激灵,顿觉得后脊阵阵发凉。

    偏在这时,风雨声中又夹杂了拍门的声音,声音起初很小,后来渐渐大了急了,陆芷萱吓得汗毛倒竖!!!

    她忍着膝盖上的痛,拖着两条腿,挪到门边,悄悄把耳朵贴在了门上,细细地听。

    却只听得一个男声急道:“陆!芷!萱!”

    随着话音,一股大力把门踹了开,正撞到陆芷萱,把她撞了一个四仰八叉,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后脑勺正正磕在了地上,磕得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

    来人也吓了一跳,但见她无事,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时间多说,上前一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就跑出了祠堂。

    陆芷萱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窝在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怀抱中,又疼又气又有点安心,抓着男人的衣襟,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此时正一个闪电划过夜空,四周一瞬亮如白昼,照亮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不是薛岱又是哪个?

    雨大风急,两人片刻的功夫都浑身都湿透了,薛岱不答,只道:“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陆芷萱不明就里,想问祠堂不正是避雨之所么?结果她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祠堂周围竟然已经烧了起来,现在雨势这样大,火势都不见小,已经烧到了正殿来了。

    陆芷萱凛然一惊,没想到自己今夜睡得这样沉,起火了竟然都没有察觉,若不是薛岱……

    若不是薛岱,她现在应该已经葬身火海了。

    等下,她睡得这样沉,真的是太累了的缘故么……

    陆芷萱越想越心惊,而薛岱这个时候带着她已经回到了山上一处干净的洞穴,看来这几日薛岱就是住在这里。

    薛岱把人放在干燥的茅草上,他自己被雨浇了个透,不舒服,遂像大狗狗一样猛地甩头,飞溅的水花糊了陆芷萱一脸。

    陆芷萱:“……”

    薛岱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个人,愣了片刻,攥了袖子想去擦陆芷萱脸上的水,手伸到一半,实在是看不过去陆芷萱那副呆呆傻傻的表情,没撑住笑了出来。

    薛岱一笑,陆芷萱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也笑了,一边笑还一边也要往薛岱脸上抹水。

    这两人有大半个月没见了,分开的时候又是不欢而散,然而这一笑,却消弭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薛岱纵着陆芷萱闹了一会儿,直到陆芷萱动作太大,扯到了膝盖的伤处,“嘶”了一声。

    薛岱那狗耳朵动了动,抬手就摁住了陆芷萱,问:“怎么了?”他手极大,一只手就掐住了陆芷萱的两个脚腕子,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便来掀她的裤脚。

    女儿家双脚何等矜贵?除了丈夫,再无人能看能碰的,陆芷萱脸立时红了,瞪着薛岱:“放开!”

    她虽羞,却也知道薛岱情况特殊,人世间这些伦常规矩他一概不懂,不知者不为过,是以陆芷萱也只是威慑,并没有真恼了他。

    可惜她浑身湿漉漉的,眼神也湿漉漉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薛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雨浇懵了,他看着这样的陆芷萱,竟然一点也不想听她的话,有一股邪火从后脊烧了起来,顺着往上直烧到了天灵盖。

    薛岱喉结上下一滚,破天荒没有照陆芷萱的话做,手上的力反而又加了三分。

    女孩儿家的脚腕子,终年不见天日,细细白白两只,被握在薛岱掌心,与男人小麦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芷萱见薛岱不动,她便自己往外抽,可挣了两下,竟没挣动,又见薛岱的眼珠子亮如鬼火,陆芷萱不知怎么的,心有些慌,声音便也大了三分:“薛岱!”

    薛岱如梦初醒,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放开了陆芷萱,还噔噔噔地倒退了几好步,仿佛面前的少女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陆芷萱脚腕子被男人掐得生疼,她凶巴巴瞪了薛岱一眼,缩起膝盖,伏低身子去揉。

    而薛岱这次是真的一眼也不敢看她了。

    两人之间刚刚缓和一点的气氛,又回到了冷冰冰的状态。

    过了好半天,薛岱才偷偷往陆芷萱这边挪了挪,可惜他方一动,陆芷萱凶巴巴的眼神就瞪了过来,薛岱就又不敢动了。

    那么大一个人,湿淋淋缩在一处,好不可怜,陆芷萱用余光瞄着,心里又一次想着,这人与其说是被狼养大的,倒不如说像只大犬——瞧瞧这可怜巴巴的样儿,不正就是一只淋了雨的大狗狗么?

    他又不知道这人世间的规矩,行事全凭本心,与自己闹过了些,也情有可原,自己怎么就真恼了,跟他置什么气呢?

    这么开解着自己,陆芷萱心气便也平了些,故意咳了两声,眼见着薛岱的耳朵马上就立起来了,显然是极关心她的。

    陆芷萱抿嘴一笑,拍了拍身边的茅草:“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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