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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手为雨(三)

    “和士开在朝中颇有权势,想靠他走入朝堂的人数不胜数,可有些寒门,室如悬磬、囊中羞涩,就从茶楼里买了假的春水煎,前去拜会。假茶骗骗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和士开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自然就露馅儿了。一次假茶,他没在意,两次三次,拜会他的人源源不断地送过去,他就觉得不对劲儿。”

    和士开任太子太傅,官比李东任高一阶,寻常时候,李东任那是恭恭敬敬。生死存亡的时候,李东任连天子的罪过都指摘了一遍,对和士开自然不管权势多大,他都直呼其名。

    李东任叹了口气,“你们能查到我头上,他自然也能查到我头上。”

    “所以,你们就互相包庇?”贺一珂挑眉,鄙夷道。

    “我知道兜售假茶是罪过,我能有什么办法?自然有关威胁他的折子汇到我这里来,我就得压着。”

    “他赈灾的款项都用在了何处?”高肃直视李东任,微微眯了眯眸子,寒意凌冽,深雪渐融。

    李东任愕然,连忙回道:“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真不知道?!”贺一珂握紧了佩刀,手指关节摩擦冷铁的声音荡进李东任的耳朵里,仿佛是阎王索命镣铐碰撞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我和他就这点儿勾结,他官儿高、气焰盛,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做什么别的也是向来不同我多说半个字······当然,我也懒得问。”李东任又怕又急,从草垛子上迅速站起来,指着天补充道:“我若是知道,苍天在上,定叫我一家都不得好死!”

    高肃表情未有变动,只是缓缓起身。

    “你们不信我?!”李东任急得脸红脖子粗。

    贺一珂抬手环保胸前,“李大人,信不信的不重要,要看明日的服辩你怎么去写了。”

    高肃朝前踱了两步,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一没写好,还真就不得好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在说风凉话,但李东任如今确实面临着这样的处境。他之所以被大理寺抓来就是因为高肃已经呈上了他兜售假茶的证据,陛下也心知肚明,源头在于自己用度没有节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罪状上了没落下御印,却要做个场面派大理寺查一查,毕竟上位者,谁想打自己的脸?

    若他一意孤行,包庇和士开,他最后只会有一项兜售假茶的罪名,到时候落了御印,他一家老小绝对是陛下的替罪羔羊,秋后问斩;若写了服辩,证明和士开是粮价异动的幕后黑手,拿出自己密室藏着的证据,将功补过,和士开的罪名可是大过假茶一事,陛下本就无意调查假茶之事,届时无人追责假茶罪过,还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走出牢房,贺一珂问道:“你是如何断定他一定同和士开有染?”

    “我本意在追查他假茶事宜,却不想在他家的暗哨有意外之喜。”

    “和士开在他家露过面?”贺一珂虽猜测。

    那日李家六娘子的及笄礼,盯住了两个人进去过李东任的书房,一个人郑江离,还有一个人就是和士开底下的耳目。

    “正是。”高肃微微侧目,“说到这个,还有一事,要劳烦你。”

    *

    祠堂的香火有些暖,熏得郑江离鼻头有些痒。

    她抬起一支手,挠了挠鼻子,随后放下另一只手里的毛笔,身子往旁边一歪,从跪着姿势变成了坐在地上。

    因握笔太久,郑江离手腕酸痛,她转动了一下手腕,又去揉自己的膝盖。

    她望了一眼窗边,夜色渐深。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郑江离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

    风声渐起,窗边“嘎嘎”作响,郑江离耳朵一动,便知窗外除了有风还有人,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此人功夫上佳,竟然靠近了祠堂的窗口才被郑江离听出来。

    郑江离侧目,不动生色地再次看向窗边,一支手正在从外面推开槛窗进入她的视野。

    骨节分明,修长匀称。

    “郑娘子信鬼神?”

    听见声音,郑江离扭头,只见窗台旁的烛光打在高肃的侧脸上,光影分明,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

    郑江离不徐不急起身,本想福身一拜,却因为跪得太久有些麻木而踉跄了一下。

    “殿下毋恙。”该有的礼数,郑江离还是没少。

    高肃跃身掠过窗台,进了祠堂,见了他全貌,郑江离才看清楚他连头发都为束起,散披脑后却不凌乱,却给他的容貌之中又添一分神采。

    高肃微微偏头,瞧见郑江离身后的书案,“郑娘子雅兴,如此深夜,还笔耕不辍。”

    “殿下也雅兴,如此深夜,还来造访。”郑江离皮笑肉不笑,话语棉里藏针,将高肃的嘲弄顶了回去,他嘲笑她挨罚,她暗暗说他不走正门,私闯民宅。

    高肃没恼,双手负后,仰首看着面前成列的各种灵位木牌,“送信送不到郑娘子手上,孤只好亲自过来。”

    他解释着他深夜造访的原因。他确实是没想到她是被家里人关起来了。

    郑江离抬首:“可是大理寺庭审有结果了?”

    高肃不应,依旧看着那些灵位。

    见他不答,郑江离着实是累了,她连着在祠堂抄了几日的家规,懒得再端着,直接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肩颈。

    她眼神也忍不住乱瞟,目光突然就凝在高肃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支玉节。

    那玉节镌刻的是一只勾翅翱翔的雄鹰,工艺精湛,就连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而鹰隼的眼睛尖锐且附着着戾气,直逼人心。

    “郑娘子还没回答孤的问题。”高肃突然发话。

    郑江离回神,也朝陈列着的灵位望去,只是垂着眼,未能直视,“若鬼神能保佑我,那我自然是信的;可这些都是我祖上英烈,不管信与不信,都应怀揣敬畏之心。”

    膝盖一阵作痛,郑江离见高肃也没看自己,于是弯了弯身子,准备揉揉自己的膝盖。

    谁知她刚要动作,高肃就看了过来。

    “郑娘子身体不适?”

    郑江离马上直起身子,“失礼失礼。”

    高肃轻轻笑了一声,“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束。”

    郑江离木讷地点了点头,没有站得很窈窕,也没有站得很随意。

    “郑娘子可信我?”他没在称“孤”,这句话也说得有些突兀。

    郑江离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不太敏感,倒还没察觉到高肃语境中的变化。可即便高肃这句话说得没有铺垫,郑江离却懂他的意思。

    他在问她郑颂和郑江知的事,她信不信他。

    郑江离正了正神色,“我说过,鬼神若能保佑我,我自是相信;殿下沙场英勇,保佑了大齐安定,我自然也是相信的。”

    “既是相信,那便请郑娘子静候佳音。”高肃低头,抬手一把扯下腰间的玉节朝郑江离递去。

    郑江离正暗自松一口气,见到鹰隼玉节递过来时,心又提了起来,她不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二人站得相隔一丈,他的手就这么静静地横在二人中间。

    “郑娘子方才看它许久。”高肃抬抬下巴,示意郑江离接过去。

    “这是殿下的东西,我万万不敢肖想。”

    “西汾州城将失,我不日便会动身,将离开邺城。粮价一案,郑娘子功不可没,你若有任何变数,可持此节前去兰陵王府,自会有人相助。”

    高肃言语直白,这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送郑江离一个人情。

    西汾州?郑江离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齐地形堪舆图。

    西汾州在大齐最西边,大齐和大周的战役在之前就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但太后薨逝,高肃身为宗室子弟理应回朝戴孝,纵而搁置了那边的战况。

    可听着高肃的话,郑江离觉得那边的形式不容乐观。

    “小人比而不周。殿下知道,我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若粮价之案立定,万民有得其所。无论事出何因,郑娘子见义而为,受得起。”高肃语声沉缓,却说得坚定。

    纵然此番一去,高肃或许不会与她再相交。

    两年前,他没能救安州,也没能救下她的先生。

    她在敲登闻鼓的时,因时局所限,他也进退掣肘、别无他法,是他告诉郑秩若想救郑家,就只能舍弃她的清名声誉。

    后来那些传言、那些对她的口诽心谤,多多少少他到底是听过一些的。

    可是高肃曾经见过她的少年意气、心怀家国,见过她身负重伤还要仗义援手。对那样明亮的人,他心中有愧,即便那些伤害是无意为之。

    只要她留在邺城,若有艰险,他希望能帮她一把。

    郑江离轻轻吐了口气,伸手接了玉节,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再不接倒显得不知好歹了。而且说不定哪天还真就用上了。

    她定睛端详了那枚鹰隼玉节,忽然想起郑韵在宫中给她的那玉节。

    鹰隼?这不会就是和郑韵送她的鹂鸟是一对吧?

    这是御赐之物,她手里的玉节烫了起来。

    郑江离又转念一想,郑韵也将这御赐之物送人,她收了应该也不是死罪。

    郑江离正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感谢一下,却听见“郑娘子,珍重。”

    他在向她道别?郑江离目光上移看向高肃,偏偏高肃也正凝望着她,眼底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片刻过后,他转身朝窗边走去。

    “殿下。”郑江离启唇,叫唤了一声。

    高肃身影一顿,驻足却没回头。

    “此番一去,也祝殿下······征途雪静,平安归来。”

    他的身影就像祠堂里的香烟,袅袅升起之后,一缕一缕、一丝一丝,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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