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许昭昭听了徐林的话,心中甚是感动。徐林一口便尝出馅料配比的不足,技艺自然是在自己之上的。只是如今铺里的生意甚是繁忙,若是去学徒,铺里便又短了人手。学到更高超的技艺和赚到更多的银钱之间到底该如何选择,可让许昭昭犯起了难。

    踌躇片刻,她攥了攥自己的袖口,而后抬起头,目光坚定的说,“徐师父,我学!”

    事实证明,学艺和赚钱,许昭昭一个都不想丢。为了不短了铺子的货,许昭昭子时便悄悄起身和面,摆好面团,待许大山和徐氏睡醒后便可利用省下时间去做更多的包子。做好了面团,许昭昭再往徐家铺子去帮厨兼学艺,待收了早市,许昭昭再回到自家铺子帮忙收市准备下一餐。

    如此,许家铺子的生意可正常运转,许昭昭也可安心学艺。只是几日下来,眼圈却深了许多。

    这日早市后,胡桃桃来到铺里,见许昭昭的样子被吓了一跳,“昭昭,我看你这眼圈,颇有白无常之相!”

    “每天只睡几个时辰,黑无常没有把我带走已经是老天眷顾了!”许昭昭一边自嘲,一边趴向桌面。

    “几个时辰?许昭昭,你真是挣钱不要命了啊!”胡桃桃跳起脚来,又伸手去拉起她道,“现在,此刻,你就去账房睡觉,以后中午的活儿,我来帮你做!”

    许昭昭挑开沉重的眼皮绽开笑脸,“胡桃桃,你可真是人间小太阳啊!等学艺过后,我要给你买一百块糖糕!”

    胡桃桃认真的歪头思索了片刻,而后道,“那也太齁得慌了!”

    学艺的日子虽然辛苦,许昭昭的心里却格外充盈起来。一枚包子,最普通不过的百姓吃食,其中却可有千般变化。面皮馅料,无一不是功夫。

    就拿最常见于众人的肉包子来说,街巷之中到处都可买得,可真要做得其中上品,却并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徐林给许昭昭上的第一课,是和面。

    徐林通常天不亮便开始准备,利索地系起围裙,铺开案台,将面粉倾倒在案板上。

    “能做包子皮的,无非两物,一则面粉,二则水。二者都为天成,南边的麦子和北边的麦子味道不同,井水与河水味道也不同。寻常店家,自觉以井水烧开最为适宜,实则,不过是就近,偷懒罢了。”

    接着提起手中的水桶,“都城内最好的水,是护城河边小曲河的水。那河水是郊外的山泉水汇流而成,灵山峰顶常年积雪,山间泉水洁净甘甜,是水中的上品。”

    许昭昭听得入神,原来从水的环节,徐家铺子就已经比别家好出许多了。

    “河水打回,经一路泥沙蜉蝣,需沉放一夜,清晨再烧开。烧的时间要比井水更久,故而打水也要多备上一桶。”

    许昭昭点头,一一牢记在心里。

    接着徐林又讲起麦子,给她看不同麦子的品相,甚至不一样的磨法带来的口味变化。几天下来,许昭昭便不免感慨,自己在许琳的皮囊里时,吃过的那么多包子皮是多么的简单又粗浅!

    正当徐林一心教授,许昭昭也学得来劲儿之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徐家铺子。

    此人正是学艺不精,倒想要直接盘下铺子的那位,徐林表妹家的儿子,陈土。

    陈土长得眉目细长,鼻孔略大,脸上少肉,嘴唇微厚。身材如软面条一般,又细又长,还略有弯腰罗锅之相。身上穿着一件不合适的锦缎衣袍,手中抱着一个深蓝染布的包袱。

    陈土不客气的将随身的包袱往桌上一摆,“舅舅,上回我要盘下铺子,您不允,如今我爹他走了,只剩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若是没个营生,往后的日子您让我们可怎么过?!”

    而后拍拍桌上的包袱,“我娘和我商量着,便又卖掉了两头驴子,您数数,这回够不够。”

    许昭昭连日来本就累得不行,听完这话莫名的一股火窜上来,经商之人起早贪黑,汗水心血浇灌着的,凭什么你直接拿上几个破银锭子,就可以如此轻易的换得?!

    徐林解下围裙,一脸无奈的叹气道,“陈土,当初不给你盘铺子,不是因为银钱之数,而是你连面都和不好,每每挑水回来都要撒上一半,就是把铺子给你,你又如能经营得下去!”

    “经不经营得下去,您得先盘给我试试看才知道!再者,您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干几年?盘给谁不是盘,盘给自家人,老来还能得更多照顾,您说是不是呢?”陈土说着,竟翘起二郎腿来。

    许昭昭见那只脏脚在眼前晃来,晃去... ...实在按捺不住,于是不等师父回话,便上前两步道,

    “哟,你也要盘师父的铺子啊?”

    陈土闻声,脚丫不晃了,斜过脸问道,“你谁啊?”

    随即又卸下二郎腿,“你叫他什么?师父?”

    “正是!我是徐师父的徒弟,许昭昭。正巧,我也要盘师父的铺子,虽学艺未精,打水和面还是干得不错的!”

    陈土上下打量许昭昭,见她一身粗布衣,满身面粉渣,唯独样貌倒是生得清丽。

    “就你?一个杂工,也想盘铺子?你知道这铺子值多少钱吗??”陈土不屑的说道。

    “既然你问了,那我们便来算一算,”许昭昭又转脸问徐林,“师父,徒儿可否与他算上一算?”

    徐林坐下身来,点头应允。

    “这城南街,生意最好的两间铺子,便是师父这间和旁边的城南第一包子铺。每日开三市,每市卖上一百个包子绰绰有余。每个包子五文银,每日下来便是一两半银子,每月下来便是四十五两银子,除去食材原料、工钱和铺子租金,所剩二十五两,每年便是三百两。以师父师娘目前尚能挑水的体力,再干上十年应是无碍。你这包袱里,可有三千两银子??”许昭昭咄咄问道。

    陈土的脑子分明是不够用了,“这...这铺子一年竟能赚这么多?!你、你蒙谁呢!”

    “亏你还来铺里学过徒!每日包子所出,数都没数过吗?若是不信,午市里赏你个座位,好好数一数对是不对!”

    陈土见许昭昭如此不客气,面上也挂不住了,转脸向徐林抱怨道,“舅舅,这是我们的家事!这一个外人在这里说三道四,您管是不管?!”

    徐林自桌上倒上一杯茶水,又缓缓喝上一口,“昭昭说的,也是没错。”

    陈土见徐林不帮自己,又转向许昭昭吼道,“难道你就有三千两?!”

    许昭昭擦擦手,“目前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吹牛吧你,一身粗布,不如先换身好衣裳再来与我说话?!”

    “陈土!这是隔壁城南街第一包子铺老板家的女儿!若再这番说话,便就回去罢!”

    陈土起身出去门口看了看隔壁的大金字招牌,又回身上下打量起许昭昭,软瘫瘫的坐回椅子上,扭身怄起气来,

    “我娘说了,钱就这么多,给不给盘,您看着办吧!”

    徐林思忖片刻,“这铺子,你盘不得。若想好了能吃苦肯耐劳,我们俩这一身本领都可传于你。若还像从前一般,我劝你,就帮你娘种好那一亩三分地吧!”

    陈土仍不肯罢休,似拿出杀手锏般,转过身道,“当初您和我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最后却娶了现在的舅妈!害我娘只能嫁入乡野!如今我爹不在了,我们母子俩日子过得多辛苦!!你若是袖手旁观,我就去各家亲戚里走上一圈,把你有三千两的铺子却置亲人于不顾的事儿,都与大家说上一说!”

    徐林被这一番话气得不轻,端着茶盏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徐林的妻子郭氏掀起布帘走出来,轻轻扶上徐林的胳膊安慰道,“亲里亲间,莫要伤了和气的。”又走到陈土的面前,倒上一杯茶水。不急不徐的说道,

    “陈土,我们和你娘,都是你的长辈。长辈之间的事儿,就是走到各家亲戚面前,也不是由你等小辈来评判的。如今你爹爹不在了,你更应担起家中重担,为你娘分担才是。”

    陈土气焰顿时短了一半,心虚地捧起手中的茶心虚的喝上一口。

    郭氏又道,“成日里种田,确实辛苦。经商贩卖,也并不会更轻巧。种田要看天时,经商也要看客人脸色,无一是容易的。若真是把银子种在地里,就长出更多,那这银子,可还能值钱?若天下人皆不愿辛苦劳作,最后,便都要饿死才是。”

    郭氏平日里少言寡语,今日一番话令许昭昭刮目相看。

    “你若真心想要在都城里寻个营生,留下也可。只是,须得从传菜的杂役开始。若是不愿,那便也随你,只是,往后就不要来找我们了。”

    陈土蔫头耷脑的犹豫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

    许昭昭感慨郭氏的慷慨大度,又替徐氏夫妇感到不值,如今她看这个陈土,比当初看李梅梅还不顺眼。

    巧的是,没几天,陈土和李梅梅竟就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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