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

    （接续）一瞬间，吴铭记者神经短路，愣住，懵了。他误以为自己听错了，暗中用手狠掐了大腿一把，“唉约”差点叫出声，连忙偏头用手遮住嘴，装作准备打喷嚏。乘机瞄了汪春晓一眼，对方满脸迷茫，不知所措。

    好小子，吴铭迅速镇定，惊讶地问：“吕主任，你刚才说许总理作出批示？”“是。”

    吴铭记者惊诧追问，“总理，为什么批示？”

    “昨日上午，他上网偶然看到吴记者你公开写给太西省代省长李宏荣的实名举报信，快速批示我们安监总局启动调查。总理特别指示，先要核实遇难者人数，并下令我们安监总局与其它单位成立方原钢铁集团‘泥石流’事故指导组，特别强调一定邀请二位记者参与。”

    吴铭、汪春晓记者喜不自禁，乐上眉梢。吴铭万万没想到，公开举报信竟然惊动了许总理。考虑到去年汪春晓求证安监总局收到的敷衍表态，吴铭记者好奇追问：“原来，总理日理万机，竟然看到我的实名举报信，我作为当事人忒意外，感谢总理！我想问，贵单位昨日看到鄙人的公开举报信吗？”

    “不好意思。看到总理批示，我们单位才知晓。吴记者，我们单位收到总理转来的举报信，按照文末的手机号，紧急联络你”

    闻言，吴铭瞟了下汪春晓，抓住她闪过一丝鄙夷的脸色。踏雪无痕，不是熟人发现不了。

    “二位记者，请当面回答，你们愿不愿意参加事故指导组？今晚，就要奔赴太西省。”

    “这么快呀？”吴铭心里嘀咕，与汪春晓对视一下，微微点头。这么要紧的事，他俩应该请示京西信报社。即刻，吴铭记者不避外人，当面打手机向侯彬副总编请示：“侯副总，国家安监总局按照总理批示，坚持邀请我和汪春晓参加事故指导组，今夜开拔太西省调查。”

    “啊？”侯彬副总编高声惊叫，“稍后，我立刻向范社长上报。”连坐在吴铭旁边的汪春晓，都隐隐听见。

    不到一分钟，吴铭记者收到回电，马上答应安监总局吕旺主任。汪春晓瞥了一眼手机，不仅部门PP小群，而且报社大群、集团数千人的超大群都飞扬着两人参加方原钢铁集团“泥石流”事故指导组的好消息，欢乐满堂。两人的手机，祝贺的信息接踵而至，铃声响个不停。为了不影响交流，两位记者暂时将手机铃声调为震动。干记者的，24小时开机。此时谈要事，吴铭汪春晓也不能关机。

    两人同意后，将各自采访的资料备份交给吕旺主任。经沟通，吴铭汪春晓两位记者知道：华国安监总局、华国监察委与首都京西信报社三方，共同组成指导组，去当地调查。前两家单位皆派第二把手组队进来，他俩则由总理指定代表《京西信报》参加。

    深夜，方原钢铁集团“泥石流”事故指导组悄然入住太西声胡定县龙凤大酒店。说来也巧，这家酒店即去年底当地政府严密维*稳遇难者家属的驻地。

    第二天，《京西信报》在二版发表本报记者吴铭与汪春晓参加中央级别的方原钢铁集团“泥石流”事故指导组简讯。两人的亲朋好友踊跃来电恭贺。上午和下午，《南国都城报》记者刘乐和义兄丁宇分别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想到部落格实名举报会引起国家领导的重视？”

    “根本没有。我不是神仙，只是想再次披露真相。”

    “阿铭，你坚持不懈为民声援，感动了老天爷。”“阿铭，你真正为老百姓做事，也是给自己积德，必有福报。”

    “多谢夸奖！”

    翌日，曾爆料的太西省记者陈胜以及“深喉”李杜主任问候吴铭，各自多谢他为受难者调查采访就要出结果，为本省老百姓干了大好事。他谦虚回应，“没有你的协助，我采访不会很顺利，同样谢谢你！”

    自抵达胡定县德第一天起，指导组按照吴铭、汪春晓记者提供的采访资料，一一通知约见41个遇难者亲属们，另外迅速查寻2个无名遇害者的家属。

    接连三天，当伍发魁、司玉秋等所有的难属们看到吴铭记者在场，各个上前紧握他的手，泪花飞溅，感谢不尽。吴铭记者介绍同事汪春晓给大家，人们亦围着她握手不松开，泣不成声。有的家属奔向指导组头领，直挺挺跪下，放声悲号：“青天大老爷，求求你给我们不幸死去的亲人做主啊！”一个哭，惹得难属们没有一个不哭泣，或涕泪直流，或低声哽咽。

    吴铭记者当初一个个采访遇难者家属，每个人都哭。尽管他强忍着不动情，还是感伤。如今目睹集体痛哭哀嚎，那种被压抑后暴发的悲痛场面，几乎无人不动容。他不想再抑制，悄悄走到角落拭泪。汪春晓记者是个年轻女孩，更是滚珠子似的不断线掉眼泪，花枝乱颤。真情做事，哭吧、哭吧不是罪！

    吴铭与汪春晓记者在太西省待了三天，返回京西信报社。不仅报社同事，而且报业集团同仁们，都在集团大院门口热烈欢迎二位。

    指导组一直在那里调查了一个多礼拜，基本查明方原钢铁集团“泥石流”灾害不是自然灾害。究竟是什么真正导致废渣“山”倒塌事故，还需要事件深入调查。

    指导组回京后，向领导开会作了汇报，又得到了新的指示。按照政务院要求与批准，于3月8日成立华国政务院太西省方山铁矿“12·1”特别重大排土场垮塌事故调查组。由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王品武任组长，特邀最高检察院参与。

    那天，华国一年一度的议会已经开幕好几天，全民关注。这一日，政务院成立太西省方山铁矿“12·1”事故调查组，特别打眼，也引起国民跟进去年底冒出的那场悲剧。

    该调查组成立时，再次打电话邀请吴铭和汪春晓二位记者。会议肯定了两名记者去年底的专题报道，依法将追究相关人员的违法犯罪问题，还将处置那些受贿的华国通讯社驻太西省记者和本省记者们。吴铭记者，再次受邀请同去太西省事故现场勘察。

    次日，《京西信报》刊登吴铭与汪春晓记者参加华国政务太西省方山铁矿“12·1”特别重大排土场垮塌事故调查组成立会，以及吴铭被邀请将一同勘察现场。

    为进一步核实遇难失踪人数，调查组决定从3月9日起连续三天通过太西省电视台播出《关于协助查寻失踪人员的公告》，并在《太西日报》《方原晚报》、太西卫视等省、市媒体公布举报电话，接受华国各界对“12·1”山体滑坡事故调查的监督。

    3月10日，上任不久的太西省代省长李茂荣亲赴方原钢铁集团方山铁矿“12·1”滑坡事故现场，协助中央调查组安排救援、善后工作，要求有关部门和单位进一步核清、核准失踪被埋人员，在防范次生灾害发生的基础上，增加设备人员，抓紧进行搜救工作。

    遭遇最惨的伍发魁，死了老婆和两个临时来过寒假的儿子。失去了妻儿的他，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义。在生命里唯一残余的愿望，即挖出三个亲人的遗体。

    有的家属被迫带着赔偿款却无亲人遗体，遗憾离去。伍发魁狠不下心，孤独回老家，每个数日就到事故现场路祭亲人。他早已放言，“就是我死了，亲属也要把老婆孩子和我一起带回老家安葬，这是给我最大的安慰。”他呆在事故现场整整两个多月，他的心情和别人的特别不同，因为老婆和两个未成年儿子一起被埋在底下，我的家被毁灭。他哭诉，“要是救援队明确表态停止救援，我就爬上去废渣堆，自己挖。我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掘地三尺我也找到妻儿，带回老家安葬，才彻底了结。”吴铭记者采访过他亦动容，泪湿眼眶。

    至此，华国国民才知道，太西省方山铁矿“12·1泥石流”事故最初被当地定性为自然灾害完全错误，其实是一起重大责任事故。

    3月13日，伍发亏得妻子和两个儿子的遗体，终于被挖出来。他们在铁渣废墟里已经被掩埋了将近3个半月。最终，他能够安心发送老婆儿子们，送最亲的家人们最后一程。他已经置办了3副

    棺材，买了3套新衣服和鞋子。大儿子爱手机，我买了；小儿子爱搭积木，我买了；老婆生前看中一条项链，我舍不得买，而今买下。他告诉小沟村幸存的村民们，“我顺着老婆孩子们的意，精心发送，对得起她们。可是，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整夜整夜想她们。”他向天控诉：和我过了很多年生活的老婆，随我过来打工开餐馆，拼命赚钱养家。两个儿子来过寒假，一个15岁、一个13岁。他们老实、可爱，咋落得这么惨的下场？我的家毁了，我要带着妻儿回老家，再也不来这里伤心地。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啊......

    调查组再度挖掘小沟村事故现场，到3月14日，47名遇难者的遗体全部被发掘。

    当晚，天降大雨，好像天漏了，雨水滂沱。当地人暗暗议论，这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怜惜所有遇难者，落雨送行。

    3月15日，华国政务院太西省方原钢铁集团方山铁矿公司“12.1”排土场特别重大垮塌事故调查组公布，经初步调查，方山铁矿公司名8个管理人员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警方刑事拘留，后续将进一步调查立案。

    当日，吴铭记者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地。第二天，他告诉义兄丁宇，“哥哥，实际上，我直到昨日仍然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担心当地官府和铁钢集团联合报复”。说来稀奇，“我没有再做怪梦”。“如果有来生，我希望逝者幸福！”

    “小弟，没事了，好人好报。你不必担忧，何况，我是你哥哥，会保护你。”

    吴铭回复兄长，“知己一世，天涯咫尺”，加了一个拥抱的表情符号。

    实际上，方原钢铁集团方山钢铁公司废渣“山”坍塌事故，折射着太西省矿业(尤其煤炭行业）的严重腐败现象。该省屡屡冒出的矿难，勾画出了太西煤炭资源整合前后，腐败滋生的重点由小煤矿的官煤勾结到大型煤炭国企高管的变化路径。

    本地一些研究人员接受吴铭记者采访，深度剖析认为——

    煤炭是太西省的支柱产业，煤焦领域一直是腐败的高发地带。近年来，该省推动煤炭资源整合。在大中煤矿兼并重组小煤矿之前，小煤矿的腐败表现得比较突出：县乡一级政府有关官员包括地方安监部门官员以干股入股、参与分红和当保护伞，同小煤矿矿主形成利益结合体。整合之后，大中型煤矿特别是国有大型煤矿企业都有自己的安监机构，可它们实际上沿袭以前相应的行政级别，比如太西省焦煤集团等还是正厅级单位，地市、县市政府、安监部门对其缺乏威慑力，不买后者的账，省级、中央一级虽然可以监督，但毕竟管不过来。因此，太西省煤炭业一旦发生腐败，就是大案。

    三年前，太西省社科院完成了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官商腐败矿难多发的法律制度治理》。主笔者曾寄希望于煤炭资源整合能够对消除腐败空间和减少安全生产事故起到作用，但实际看来并非如此。“腐败的实际数量可能减少了，但一旦发生都是大事情。”他对吴铭记者分析称，国有大型煤矿自己监督自己，必然造成腐败。对于这些企业的高管而言，提拔干部、分配资源，在资源整合过程中的产权交易等，都存在腐败的空间，资源整合中的倒卖资源等等。焦煤出口的配额管理也很成问题，“由于数量稀少，大家都会去争夺调剂的指标，这里面手握大权的就可以私下兜售”。并且，煤炭运输环节存在腐败空间。“煤炭从矿权资源权管理，到生产、监管，一直到营销、运输，整个所有环节，都存在腐败链条，和工程领域的腐败如出一辙。”

    总之，“记者部落格举报‘泥石流’真相，竟然惊动总理”，成了华国本年度的新闻佳话与社会美谈。随之而来，为人低调的吴铭记者已经声名远播。他本想“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却没得低调。遇难亲人集体，派代表赴京馈赠锦旗——”铁肩担道义，独家慰黎民”。太多太多的国民，向京西信报社寄来贺卡，表达最崇高、最真挚的敬意!首都市民通过外卖小哥再度赠送鲜花和明信片。

    在所有的赞美话里，有一句让吴铭记者刻骨铭心，泪流满面：除了致敬吴铭记者，我无话可说......

    进而，有无数网民推荐吴铭记者为本年度“感动华国人物”的候选人，面对人们的喜爱，他真诚地说：“作为记者，我公开举报没有放弃，展现一个新闻人应该具备的良知与责任。”

    为此，吴铭记者告诫自己戒骄戒躁，荣誉终究如浮云过眼。真心真意做传媒方为大道。他希望，将来在职业末期，能够臻于一种境界，“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