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爷自己理亏，可他不敢承认，只能强撑着自己那可怜的信念，把错误转嫁到别人身上。
那天家里吵了一整天，冯念瑶第一次看见父母吵成这个样子，但这只是个开始。
后面那段时间，家里天天鸡飞狗跳，以往儒雅随和的冯老爷不是对着妻子大吵大闹就是对着女儿冷嘲热讽。
就是为了逼她嫁人。
无视她本人的诉求，两家自顾地定了良辰吉日。
这消息一传出去，冯家生意竟真的慢慢回转，之前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又来走动，不免说到马上新婚的两人，不管相不相配，那些人总是能挑好听的话说，所以本来有仇的两人竟搏得一个“珠联璧合”的名称。
简直可笑。
说到这里，冯念瑶的脸色是哀伤的，随后又是不甘。
“我绝对不会嫁给一个衣冠禽兽！”
楚云潇：“所以你找玄鳞帮忙？”
“没错。”冯念瑶道，“不过当时父亲把我看得很严，我是让阿宛帮我传的话。”
她说完这句话顿了一下，而后转头看向玄鳞：“你一直没有回信，我以为你不会帮我了……”
满满的后怕和忧伤。
“但是还好，你最终来了。”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嫁给了李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可不信什么对方说的什么真心待她，之前李家的一个下人喝多了说漏嘴，说李琰有些变态的癖好，家里的姨太太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对待真喜欢过的人尚且如此，自己这个跟他有过节的，会轻易放过吗？
玄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现在仍然没有回答她的话。
一旁站着的几人却察觉到不对劲，这两人……
果然，冯念瑶下一刻就用特别坚定的语气说道：“玄鳞，你带我走吧！”
“你既然来救我，你带我走吧！”
玄鳞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我不能。”
冯念瑶瞪大了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为什么？！你想我回去嫁给别人吗？”
“去哪里呢？你想去哪里呢？冯小姐，你的家就在这里，在沐川城。”
冯念瑶：“你不要叫我冯小姐！我们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回去。”
她真的不想回去，她不想成为父亲的工具，更不想葬送自己的未来，她只想走，跟眼前这个人一起走。
玄鳞默默转开眼神，声音轻轻，传到冯念瑶耳中：
“念瑶，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
冯念瑶几乎是抢着回答的，她定定地看着对方的一眉一眼：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玄鳞。”
对方唇角一动，但冯念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还知道……你不是人类。”
！
玄鳞瞬间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嗫喏道：“你知道……”
冯念瑶：“我早就知道了，在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
“是么？”
冯念瑶怀念地笑了笑：“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当时的玄鳞刚从树上下来，阳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也照出了他那双眼睛。
“一双竖瞳。”冯念瑶道。
玄鳞的神色从震惊到疑惑，最后又释怀。
他想起当时自己正在树上晒太阳睡觉，是被突然到来的两人吵醒的，或许就是因为刚醒来，忘记收敛自己的瞳孔。
“原来如此。”他轻轻一笑，“那你不害怕？”
“不怕！”冯念瑶道。
其实刚看到的时候是怕的，那一瞬间她浑身僵硬，但是……
“你救了我，而不是害我，我为什么要害怕？”
玄鳞知道她没说谎，因为自己没有告诉她自己的住处，于是她就每天带着礼物去那片林子里，她不敢走远，怕迷路，只能在一开始那个位置等，一连等了半个月。
他本不想再让两人有交集，可是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她明亮的眼睛，或许是不想让她再等下去白白浪费时间，他最终还是现身了。
他想做个了解，以为收下她的谢礼之后就两清，可没想到交集越来越多。
女孩儿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找不到就等，等不到就一直等。
现在女孩儿的眼睛亮晶晶，一如当初山林中，充满着希望和期待的眼神。
玄鳞几乎就要在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想不顾一切地答应她，但是最终压下了所有心绪。
“阿瑶，人妖殊途。”
他语气淡淡，又变回了没有感情的妖。
冯念瑶以为他松动了，脸上的笑意还没消下去，却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为什么？人和妖就不能在一起吗？”
玄鳞：“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人：……
这倒也不是，人妖殊途已经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现在比较开化，除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一般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玄鳞看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都不知道外界的新规。
冯念瑶显然就是有新思想的人类：“凭什么？谁的规定？人妖相恋违反了哪条仙规戒律？”
玄鳞被一连串问得哑口无言。
冯念瑶：“玄鳞！不管我家里愿不愿意，不管什么人妖殊途，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对方垂眸良久，嘴角嗫喏几下，但最终没有回答。
冯念瑶说不清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伤心、难过，觉得自己一个女孩子，放下面子跟他说这么多，对方却完全不领情，再说下去，自己该如何自处？
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好，我知道了。”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玄鳞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中，捏紧拳头，又无力垂下。
他这样纠结的样子，可把旁边的几人急坏了。
但是奇怪的是，一向坐不住的胡音儿这次却没吱声。
楚云潇不由自主地往胡音儿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脸色怔怔的，显然是有什么心事。
更诡异的是，连凌越师兄也这样。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连忙看向一边的凌文，见对方一脸疑惑地对上自己的目光，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凌文还是正常的。
而一边的秦修……也在出神。
楚云潇：？
她默默传音问：“你在想什么？”
心里突然出现的声音下了秦修一跳，而后发现是楚云潇在问他，脸瞬间泛红，磕磕巴巴回道：“没，没什么！”
楚云潇：她真是多余问！
不管这几个人，她把目光转向已经看不到人的门外，又转回到榻上的玄鳞，想了想，开口道：
“恕我多言，冯姑娘就这么离开，恐不安全。”
玄鳞眼睛动了动，低声道：“我既然不能答应她，又何苦给她希望？”
不像是在回答人，更像在劝说自己。
发神的凌越突然道：“我见你对冯姑娘并非无意，为何不答应她呢？”
玄鳞想也没想，自嘲道：“我一无所有，而她是家里的大小姐……我若仗着她情深义重贸然决定了她的未来，到时候她跟家里怎么办？别人又会怎么看她？说她跟一个妖怪一起了，世人的流言蜚语就能把她淹没。”
“我一介蛇妖，能不惧人言，可她一颗凡心，我不忍伤她。”
蛇妖眼睫扫下一片阴影：“她一心待我，我越是不敢轻慢了她。”
“既然给不了她好的未来，不如让她去找一个好的归处。”
一屋子讶然。
憋了半天的胡音儿终于没忍住，道：“可是你知道冯姑娘怎么想的吗？她愿意让你帮她做决定吗？”
玄鳞嘴唇张了又合，最后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我想……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一个明亮的反驳：“不，这不是！”
听到声音的玄鳞猛然抬头，盯着明明已经走远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深藏身与名的楚云潇：爱情守护者，没错，是我。
一个障眼法，受了伤又被心事所扰的玄鳞可看不出来。
冯念瑶见他说不出话，自顾道：“我知道你不会追出去的，我走了你只会眼睁睁看着，你不会关注我的想法，不会管我是不是真的离开，也不管我离开后是什么后果，反正你看得下去！不，你甚至都不会看！”
她一句句控诉，眼底渐渐染红。
玄鳞看到水雾爬上了那双明媚的眸子，心都揪成了一团，他讷讷道：“不，不是这样的。”
冯念瑶：“就是！从头到尾都是！当初是我死缠烂打地要报答，后来是我死心塌地地爱上你，现在也是我死皮赖脸地祈求你、想要跟你一起！我很努力地奔向你了！我走了好久好久你知道吗？”
“可是你呢？我走一步你退一步！”
“你身后还有一条宽阔的道路可以退，但我已经无路可走了，玄鳞。”
说着说着，她已经泪流满面：“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你问过我吗？你到底有没有听过我的意见？我说了我不怕啊！我不怕！”
“我早就准备好面对一切了，不敢面对的不是我，是你！玄鳞！”
她一抹眼泪，站在门口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他，语气满是失落：“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玄鳞，你真的不能勇敢一次吗？”
玄鳞被她这番话震惊住了，脑海里面什么也没有，只知道那双眼睛不再明亮了，而是盈满悲伤。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想伸手去抹开里面的泪水和悲愁，可是——迟了。
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冯念瑶以为他仍然不愿，自己反而归于平静。
她静静地看了那人一眼，轻轻道：“好，我知道了。”
而后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脚步坚定，头也不回地走出竹林。
“不是！等等！”玄鳞终于忍不住，也不管身上的伤，连忙起身追出去。
走到门口还踉跄了一下。
转眼间，竹屋内就剩下了楚云潇几人。
这里已经没他们什么事，果断决定打道回府。
他们人多了几个，田家肯定不方便住，索性在城里找了个酒楼住下了，还被田母田父唠叨了一阵。
他们怕几人突然有事走了，特意从酒窖里挖了几坛子陈年佳酿给楚云潇。
楚云潇也没推辞，接过后慎重放到了储物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