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峰大弟子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得很快，长秋殿外面已经围了许多人，但是都被凌文拦住。

    长秋殿内，受伤的两人并排躺着，脸上是同样的苍白神色。

    旁边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男子，身姿挺拔，面目冷峻。

    楚云潇脑海中闪过这张脸的无数个表情，有教导她时温和的笑，有批评她时正经的严，有对她出手时的冷酷，有发现她和魔头同归于尽时的错愕，最后都回到了眼前这略带担忧的面庞上。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右手不要发抖。那一剑太痛了。

    隔着遥远的时空，楚云潇再次喊了一声：

    “师傅。”

    怀鄞简单回应，殿内紧张的气氛让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二弟子的不对劲。

    药阁的渥丹长老正在对受伤的两人进行诊治，他先是探查了凌风的丹田和灵脉，摇了摇头，又查看另一个人，更是唉声叹气。

    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对于这个结果，楚云潇并不意外，因为上一世也是如此。

    凌文此时也走了进来，站到楚云潇旁边，看见榻上浑身是伤的人，小声说道：

    “那位姑娘是花垣柳家的人，叫柳青衣，听说柳家满门被灭，只剩下她一个人。”

    凌熹诧异：“师兄认识她？”

    “柳家和我们宋家同为修仙世家，早些年有点联系，后来柳家着重在凡间发展，在修仙界就慢慢地没落了，这位柳姑娘是柳家家主的小女儿，我们小时候见过。”

    凌文本名宋书，也是宋家的直系，他们家交友甚广，与很多世家宗门都有来往。

    “原来如此，”凌熹道，“那她也太可怜了，家人都没了，自己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凌文也叹了一口气，想到那段过往，柳家也算是钟鸣鼎食，没想到世事无常，再见竟是这番模样。

    楚云潇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这段历史她早已知道，甚至她还知道，他们的师傅之所以亲自前往，除了担忧凌风以外，还因为他与柳家有旧。

    怀鄞还没有到太阿之前曾落魄过一段时间，受了柳家许多照拂。

    后面他对柳青衣颇为照顾，在所有弟子中对她最好，不乏这个缘故。

    或许还有点愧疚。

    花垣柳家传来的消息说有妖怪作乱，他们以为是普通妖怪，但其实作乱的是一个修炼千年的大妖，手底下还有数只小妖怪供它驱使。

    凌风知道真相的时候，根本来不及传出消息，只能带着唯一的幸存者东躲西藏，然而最终还是被妖怪重伤，幸好楚云潇及时找到他们，拖得一点喘息的时间，最后联系上师门才得救。

    这也是她这次不去找他的原因之一。

    实力太弱，去了也是白去。

    这时药阁长老终于查完了两人的情况，起身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玉匣，打开后寒气四溢，露出两颗莹白圆润的丹药。

    他小心翼翼把丹药拿出来，用灵力化开给两人喂了下去，看着怀鄞道：

    “真人可需诊治一番？”

    虽然怀鄞面上没有显露，可是渥丹一眼就看出来他气息不稳，显然也受了伤。

    楚云潇猜，大概是同前世一样，跟那大妖打了一架，以他的脾气，不可能忍下这口气。

    “我没有大碍，修养几天便是。”怀鄞连忙问道，“他们情况如何？”

    渥丹摇头：“现在只能以九转灵丹护住他们的丹田和心脉，还要人日夜输以灵气蕴养，使其不得恶化，若要痊愈……”

    怀鄞：“需如何？”

    “还需在十日内用一味灵药，为他们重塑丹田和经脉。”渥丹捋了一把胡子，“这世上只有生长于极阴之地的天元神莲有此神效。”

    极阴之地……

    怀鄞思索片刻：“寒山迷窟，便是极阴之地。”

    寒山迷窟，位于天衍大陆北方，临近另一个修仙门派“崆山阁”。听到这个地方，楚云潇握了握拳。

    怀鄞：“此处距太阿不过两天的路程，我去便是。”

    不曾想渥丹却没有同意：“不可。先不说你受了伤，再有这躺着的两人需要的灵力可不少，除了你，挽月峰没人能输给他们。”

    殿内陷入沉默。

    感受着凝重的气氛，楚云潇心里轻笑，抬头对上怀鄞的目光：

    “师傅，弟子可前往取得灵药。”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除了她，无人可去。

    前世就是如此，她带着对伤者的关切和师傅的期盼，风尘仆仆从千里之外取回灵药，救回了两人，她曾以为这是跟往常一样的、普通的师门日常，结果救回的是自己漂泊无门的开端。

    “你……”怀鄞有些不忍。

    楚云潇心里非常平静，因为她知道结局不会改变——

    她的师傅迟疑半分，最终答应道：“路上小心。”

    凌文和凌熹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一同上前：

    “弟子愿与二师姐同往。”

    怀鄞没再拒绝，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时间紧迫，”楚云潇最后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两个人，向两位师弟道，“收拾东西，今日出发。”

    随即没等两人反应便告辞离开长秋殿。

    身后的这几个人，都是一派仁慈和煦的形象，谁能想到，他们最后让她在挽月峰连立锥之地也无。

    她的师傅，师兄，师弟，师妹，到后面都会成为刺向她的尖刃、追捕她的绳索。

    看到昏迷的两个人，如果说一点抵触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来，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二来，虽然这两人跟她有莫大嫌隙，可是将来抗魔需要力量，不得不说凌风的实力还是很强的，能够成为中坚力量。

    虽然天赋比起她还是略逊一筹，楚云潇骄傲地想。

    而且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

    三人在山门前集合出发，各自御着灵剑，不过一息，几人的身影便从天边一划而过。

    两天后，刚到未时，几人在空中只见一道高大黑色的壁障悚然立在天际，延绵数千里，仿佛看不到尽头。

    “那就是寒山迷窟。”楚云潇眯了眯眼睛，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

    两人没有见过这般景象，乍一看到，眼中皆露出震撼之色，便要前往，被楚云潇拦住。

    “路途遥远，赶了两天路，我们还是修整一番再去寻药，不急于一时。”

    两人觉得自己方才确实有些急躁，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看，”凌熹突然指着下方，“那里好像有个村庄，要不就去那里看看吧？”

    三人御剑而下，停在村外。略走几步，便见路口长着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树，冬天逐渐过去，枝头隐隐能看到一些浅绿的嫩芽，一块大石头立于树下，上刻“三立村”几个大字。

    “三立村。”凌文咀嚼着这三个字，“立德、立功、立言，好名字。”

    就是这里。

    楚云潇想起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们是第二天出发的，同样路过了这个村子，但是与现在不同，那时的村子正在被妖怪肆虐，那妖怪凶残至极，杀性极强，村里死伤了近一半人，若不是一位叫秦修的修士苦苦支撑，恐怕整个村子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妖怪与他大战一场，受了些伤，让它凶性大发，出手一招比一招狠辣。

    那位修士此前本就受了伤，在村里修养，没成想突然来了一个妖怪，若他没有受伤可能还能与妖怪打个平手，可那时拖延一段时间已是强弩之末。

    妖怪终于失去了耐心，强大的妖力以不可阻挡之势冲破长空，秦修觉得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被妖力吞没，然而就在那攻击蔓延到他眼前一分的时候，突然一股强大的灵力自身后传来，与面前的妖力狠狠撞到一起，发出刺耳的轰鸣。

    他睁眼一看，那灰黑的妖力顿时土崩瓦解，在碰撞中被瓦解支离。

    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裳的仙子踏空而来，他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楚云潇等人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断壁残垣和死伤的村民，看到与妖怪打斗的修士剑风凌厉，可是明显处于下风，她来不及跟师弟交代，直接冲进战场救人。

    那妖怪也在打斗中受了些伤，实力有所下降，楚云潇稍微费点力气便拿下了。

    然而村庄已毁了大半，到处都是伤痕累累的人。

    好在那个修士虽受了伤，但是没有性命之虞，吃了几颗丹药便恢复过来。

    秦修，无门无派，是个闲散修士。

    经此一事，两人结下友谊，是前世楚云潇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在她离开师门被追捕的时候帮了她好几次，最后还一起抵抗魔族，不过那时候她为了避免麻烦，掩饰了自己的身份，最后也没能道别。

    中午刚过，太阳依旧毒辣，不过在早春时节，温度并不高。

    看着平静的村庄，楚云潇松了口气。

    既然重来一次，她不想惨剧再次发生，所以她才决定提前出发，一定要赶在妖怪之前到达村庄。

    走进村庄，大路上分出几条蜿蜒的泥巴路连接着大片的田地，几座房子坐落其间，屋子旁边的地里还有没摘完的菜，绿油油的。

    今天天气好，不少村民都在地里忙活，有几块地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正赶着老牛犁地，嘴里喊着独特的号子，声音此起彼伏，别有韵味。

    其他人忙累了，也站着歇会儿，跟近处的人搭话聊天，几个小孩儿在田间小路上嬉戏晒太阳。

    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一片美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