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梦睁开眼，奇怪怎么人都不见了。头又昏又痛，宁如梦脚步趔趄，推开门走了出去。
豪门院落，总是宛转复杂，一重又一重。宁如梦虽然半醉，也不至于乱走冒犯主人家。
怎么走出去呢？宁如梦想起随园那芬芳花香，不禁嗅了嗅，果真闻得一缕幽香，似断非断，欲走又还。
宁如梦寻着花香踉跄走去，来到一处花林。一片紫薇花开，阳光明媚里，一白衣女子垂下秀发三千，兜了幕离去拾花。
明眸无限哀伤，芳齿轻咬唇瓣，怎一个可怜可爱。一身白衣断红尘，只得手捧芳菲，这难不成就是思凡?
这便是他寻了三年的色空……
杜慧心听到声音，以为是知秋来了，唤人去拿袋子来，哪知一回头望见个白面男子站在后面呆看，一身酒气。
不堪的记忆漫起，杜慧心尖叫一声，丢下幕离，帽里花瓣散了开，被主人踩进泥地。
宁如梦急道:“姑娘，莫怕！我不是歹人！”奈何对方头也不回，飞快消失。
知秋听到声响，跑来却只见到个宁如梦，只好把人引出芹园，送到随园去了。
宁如梦问得那佳人是杜家的五小姐，求知秋转告他的邀请，请人演色空。
知秋否决道，“小姐千金贵体，怎么可能唱那下九流的戏。”
宁如梦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求妆面画下模样。
知秋随意敷衍，把人送走，自己急忙去找五小姐告罪。
宁如梦夙愿将得，欢喜地去寻几个兄弟。杜无明摇头道，“别想了，五妹妹连我们这些亲兄弟都不亲近，你这个外男就更不可能。”
宁如梦道:“这也好办，我回去便求了娘下聘。做了体己人，便没那阻拦了。”
杜无明摇头，“当真戏痴。”
谢贺大泄一通，快意返回，闻言奇道:“什么下聘?谁要婚娶?”
三个好友面目各不自然，显然说到了关键处。谢贺懊悔，“什么呀，我就是离开了那么一小小会儿，怎么姻缘就半点不留给我了?！”
宴散后，各家彼此有了计算。宁如梦说服父母派来媒人游说，吃得五院的闭门羹。周夫人恨女儿不懂事，在院外骂道:“你爹去得早，将来谁能保你?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不成?”
宁夫人劝道:“五姑娘不愿，由她去吧。府里家大业大，人自然养得起。”
周夫人没法，只得放弃。
转眼又来了城阳王府的拜帖，约定三日后商谈两家联婚事宜。
荷泽堂，各人各有各的打算。宁夫人道:“侯家小女性烈，冲了无明，要是娶来，家中恐怕不得安宁。”
杜研摇头，“此话虽有理，却是浅薄。除去那侯女刁蛮不说，城阳王府如日中天，如今入京，只怕还要再盛。我家与他家联亲，在朝野也稳上不少。”
宁夫人冷笑一声，杜研知她恨他也是这种理由娶了她来，只好换个说法，“再说城阳王宠女是出了名的，我们拒了他，必遭他恨。这又怎么办?”
周夫人怨宁夫人坏了她家姻缘，毕柔怕多个强手，都帮着宁夫人说话。
杜研不肯，“不行，还是娶了好。那郡主既然有心于无明，保不齐便会改了性子。”
杜无明在门外听了许久，越听越怒，再也忍不住，跳进来叫道:“爹，打死我不娶她！你喜欢王府权势，你娶了去！”
杜研大怒，“无知小儿，也敢悖你老子！”喝来棍棒，按着人在条凳上狠打。
夫人们去劝，好说歹说把人捞了回去。
沈无忧听得其他丫鬟议论这件事，无力吐槽。给人上药时，杜无明疼得直冒冷汗。
沈无忧问道:“公子，你不喜欢郡主那暴脾气?”
杜无明摇头。
“难道你不喜欢郡主样貌?”
杜无明摇头。
沈无忧没得劝，无奈，“那么，公子，你到底不喜欢她哪点呢？”
杜无明哼哼道:“她怎样吾才不在乎，反正吾不娶她。”
“国公说的也很有道理，你既不讨厌她，为了公府，委屈回也无可奈何。”沈无忧道。
只是一句无心话，杜无明却激动起来，也不顾满背伤，翻过身抓住那双手。
杜无明大叫，“谁都能劝吾娶别人，独独你不能！”
沈无忧颤抖起来，“公子，你别说了……”
杜无明认真看着沈无忧，坚定道：“因为吾欢喜你，吾要娶的人是你。”
仿佛当头浇下岩浆，电闪又雷鸣。平生头一个男人说他欢喜她。沈无忧轰得红了脸，头也不清醒了，甩开那双手，喃喃道:“不行，不行的。”
杜无明脸色大变，跳下床，三步两步狠狠抓住对方双臂，两眼瞪得几乎要将人吃掉，“为什么不行?你不喜欢吾?”
沈无忧道:“你是公子，我是丫鬟，知道吗?我们不是一类人。”
杜无明笑起来，“那算什么，吾不在乎。你也别怕，吾只娶你一个，谁也别想吾屈服。”
杜无明瞳孔幽黑，如今倒映的都是自己的模样。沈无忧灵巧的脑袋仿佛锈住，脑子里什么机灵话也说不出来。
杜无明看得脑热，无师自通凑去含那两片樱桃。沈无忧去挡，可那双手又如何拦得住他。
门外忽然啪叽摔碎一只茶杯，沈无忧清醒过来，猛推开男人，夺路而逃。
堂外的清商捂住眼，“我什么也没看到！”
沈无忧心冷，脚下半步不敢停。
杜无明看她往爹娘家跑了，只好放弃，懊恼自己太过冲动，把人吓坏了。
那丫鬟还在收拾碎瓷，身旁停下一只黑靴。
清商抬起头，望见杜无明冷酷的脸，双目依旧是幽黑的，只是倒映着的却是危险。
“听着，今日你所见所闻，不许外泄。若是害了忧丫头，吾不会放过你！”
“奴婢不敢！奴婢耳聋眼瞎，嘴也是哑的，公子放心！”清商嗅到威胁气息，连忙磕头求饶，直到那双脚进了屋才敢抬起头来。
端了茶杯到后院，绯月接了杯子，替人擦去眼泪，轻笑道:“好了，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交给姐姐。”
沈无忧去寻知秋诉苦，却听得门房大娘说道:“真不赶巧，知秋丫头前些日子犯了错，让小姐受惊。六小姐又来做青天，把整个院里的女儿们都罚了。知秋丫头最惨，挨了打不说，还得抄一万遍经呢。”
沈无忧没法，只好求人放了自己去，在门外轻声安慰了好友，自己带着忧愁离开。
回到家，林青青瞧见女儿满脸心事，温言问出话来。
沈无忧说了这事，吓得老娘白了脸。
“你答应他了?”林青青抓着人问。
沈无忧摇头，“女儿不敢。”
“给人瞧见没有?”
沈无忧犹豫了会，点了头。
“天呀！”林青青几乎晕过去。
沈三听得娘子催自己回来，晓得出事了，连忙交代完手底事赶回家。
听得千叮吟万嘱咐，女儿还是陷入了男主人的情事里，沈三又急又恼，跌倒在座椅里。
沈无忧小心翼翼，“爹，你别生气，女儿不会答应他的。”
沈三叹气，“无忧啊，你还是资历太浅，不知这其中复杂。你以为结果有多容易?不过我们希望你出府做良人的路断了，你给三公子做个通房，我们一家世世代代为奴为俾?”
沈无忧变了脸色，发誓道:“女儿绝无此心，天地为证！”
“丫头，我们不许你嫁给三公子，并非为一番私心。实在是，实在是杜家……不干净。”
林青青晓得丈夫要说什么，走出院门放风。
沈三讲了公府两桩秘辛。
其一关于杜家上代大公子，即杜研之兄，杜慧心兄妹之父杜唯。
杜唯外表看是个书生样的，私下是个不正经的，娶亲前便常眠花宿柳，娶完妻后更是变本加厉，身边身外的，妻子带来的丫鬟一个不放过，仗着周氏软弱，白天夜里荒唐得厉害。
女儿长到六七岁，老夫人出面给人开了院子，接到外边住，又遣了些近龄丫鬟去照料。
说到此处，沈三压低了声音，“你晓得为何五小姐成日那样不近人么?”
沈无忧瞪大了眼，茫然摇头。
沈三话语客观，一字一句又是如此残酷，“大爷一夜喝醉了酒，闯了五小姐的院子，把院里的小丫鬟给……死了。五小姐就在旁边看着哪！”
“造孽啊，那三个还不到十岁，唉。”沈三叹气，“家里都是穷苦人，给几块银子就给打发了。”
沈无忧颤声问，“五小姐无恙罢?”
沈三苦笑:“还好发现得早，找到的时候，五小姐吓得晕过去了。自那后，五小姐就念起经了。又过了两三年，也算因果报应，大爷死在外头女人肚皮上，总算平安了。”
沈无忧听得大概，安慰道:“三公子不是那种人，爹，你也知道的。”
沈三道:“这又要说起当今老爷年轻的荒唐事了。”
“那时老爷还是二公子，也是个风月场的风流人物，小妾纳得勤。娶了夫人，有人压着安分了许多。哪晓得一房小妾死了，竟与那妾的丫鬟在灵堂苟合。”
“听闻那丫鬟是二公子早年在外任官认的露水夫妻，见公子没回来带她去，居然把小女丢在家里，自己千里万里跑到京城，给人骗了，卖到府里做丫鬟。费尽心思勾得少爷回心转意，把她娶进房了。”
沈无忧听得云里雾里，只觉有部分是熟悉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沈三道：“那丫鬟就是当今的毕姨娘，你记得的。”
沈无忧沉默，她想起来了，只是想不到那段惨事背后又有另一桩缘故。
“杜家家风远不如前，做爹的哪能让女儿留在这虎窟里！”沈三痛苦道，“我也知三少爷是个好孩子，可人总是会变。他父伯又是这样的荒唐，保不齐他也长成那样。丫头，你明白爹的苦心吗？”
沈无忧垂下头，“女儿明白的。”
林青青走来，哭道：“如今老爷一心要三少爷娶那郡主，丫头要是做了通房，成日在那虎须下讨生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三皱眉，“是啊，三少爷不放手，我们的女儿就要受苦。”
林青青忽的拉住沈无忧，“大丫头，你先去稳住三少爷，我去央你那表哥来求亲，下个月就把你嫁出去！”
沈无忧道：“不要！我不认识什么表哥！也不想嫁他！”
看到爹娘愁苦的模样，沈无忧软了语气，“爹，娘，女儿谁也不会嫁的，只想陪着你们。三少爷那边，女儿会处理好的。”
沈三背过脸，“爹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沈无忧道：“女儿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