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按照老董的要求,聂然开始轻拍他的肩膀,两侧交替,缓慢但稳定。感到手心下他僵硬的身体,仍然细细发着抖。

    那一霎那她蓦然想起了淋雨后无家可归的小狗。

    渐渐地,她注意到他从放空的状态复苏,甚至抽空还瞄了一眼她的手。

    然而抬头仍花了他几乎一个世纪的时间。

    “你现在感觉稍微好点了吗?”老董将一张纸巾递给他。

    他下意识地接过纸巾,只捏在手里摩挲着。

    “现在,眼球左右来回转动,做得到吗?”

    莫羡照做。

    在这个过程中,老董悠悠道:“我最近看了些关于眼动疗愈的更多角度分析,其中有位视觉科学家的理解,我觉得很有趣。他说在他研究的关于恐惧的课题时,意识到人们看到一些隐约可见的巨大物体时,就会引发身体僵硬、逃避、躲藏的本能反应。也就是战逃反应。”

    “然而我们的大脑中,还存在着一个区域,会触发人们的第三种选择,不是僵硬,也不是逃跑,而是向前对峙。”

    “它等同于向外宣告,我要战斗,我要在逆境中前行。在你前行的过程中,眼球会有反射性的横向运动,而这一运动相应会抑制大脑里恐惧中心的活动,从而使人能摆脱那种被恐惧支配的阴影。”

    “所以你看,我们人类,多么倔强。就算遭遇恐惧与噩梦,只要往前走一步,只要打破那种被动的单方面压制,哪怕再绝望的事情,都能面对。”

    “你要相信你的潜力,也相信我,好吗?”老董平静又温和地说。

    “我不是懦弱,也不是逃跑,我只是……”莫羡喃喃道,“我只是停留在那里,出不来。”

    “不妨再试试。这一次,把你的注意力,一半搁在眼前。放在你的动眼动作,和肩膀上拍打的感觉上,再回去好吗?我们回到最初那个画面……那时候,你在哪来着?”

    莫羡深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我在一座废弃的大楼里,顶层的楼梯口。周围很安静。”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聂然注意到他虽然闭着眼,但眼球还在左右转动。

    “好像还好。”

    “能再具体描述一下吗?那种情绪。”

    莫羡站在跟上次同样的位置,同样是被困住胳膊,同样是看到了角落里,阴影下那只垂下来的手臂、手表,和滴成血泊的血迹。

    他带着一种等待命运降临的、命定的心情等待着那命运的一踹,再去经历一遭。知道自己永无机会去反抗,对一切痛苦都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承受,对一贯骄傲的他而言已然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只怪他唯一不够强大的地方,就是不能数年如一日地对这样的痛苦感到麻木。

    每一次经历,都如同第一次那样,崭新、且鲜血淋漓。

    “有些悲伤。”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像个犯错的孩子,又像在推动巨石的西西弗,孤独而绝望。

    是的,很悲伤。

    当一遍又一遍地发现,自己既没能救得了自己,也没有很好地保护了别人。

    是自己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如果,有一个解法,可以让他摆脱那种任人欺凌的境遇……哪怕有任何一点机会,他也愿意尝试。

    黑皮鞋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他身侧。

    他坐在沙发上,沉浸在那样漆黑又喘不过气的悲伤里,再也控制不住,垂头捂住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指缝星星点点落下。

    诊室里只有他充满伤痛的哽咽声,像一头被逼上山崖的困兽。

    “莫羡,”老董犹自镇定,只是继续引导,“你现在是安全的,你没受伤,你只需要观察你的情绪,并且告诉我即可。”

    此时此刻,聂然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她虽然仍然在轻拍他的肩膀,但已经十分担忧他的精神状态。然而治疗进行中,她既不好直接问医生,又不好打断莫羡。

    只能干着急。

    他再次被踹下去。

    莫羡浑身颤抖,这次比上次还要剧烈。

    慌乱之中,聂然两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按,忍不住喊出声:“莫羡!”

    这声音即便在诊室里也算响亮,更何况是他耳边。

    这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也打断了他的情绪。

    奇异的是,他并没有离开那个画面,片段继续前进,那黑皮鞋仍旧一脚上来把他踹下楼梯,他的灵魂却仿佛被聂然的声音钉在原地,于是只眼看着被撕扯出的躯壳顺着台阶滚下去。

    他几乎是愣在原地。

    这一次,没有存在于幻想中过分真实的疼痛,也没有被恐惧支配的无助,那画面突然间就顺畅起来,开始往后播放。

    我不是无助的。他突然莫名地想,原来那只是很久以前,短暂的一瞬间。

    只这一个念头,他已经有被拯救的感觉。

    这次诊疗的过程谈不上愉快,事后莫羡有种被抽骨扒皮后的疲惫。衣服被冷汗湿透,还在两人面前哭了一场,好不丢脸。

    没想到也因此自己待遇反而有所提高。聂然破天荒第一次没让他下厨,自己跑去下了两碗阳春面,又额外用空气炸锅炸了份猪肋排,端出来闷不吭声端到餐桌上,朝他面前推了推。

    莫羡拿起筷子,看看炸猪排,又看看她红红的眼圈,眨了眨眼:“你这是……”

    “心疼我?”

    “可怜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但语气南辕北辙。

    明明她语气冷冰冰的,话也不好听,他却生不起气来,反而想笑。只好装作满不在乎地哼一声,夹起块炸猪排在嘴里嚼啊嚼。

    至少现在能确定一件事,这女人就是嘴硬心软,而且很吃这一套。

    于是他狼吞虎咽地强调:“那你要一直可怜我,别再可怜别人了。只有我最可怜。”

    聂然凉凉扫他一眼,不再理他。

    饭毕,二人各自回归各自的小世界,恢复房客与房客之间的疏离关系。

    只是没过多久,她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你有事?”她提防地问。

    “想跟你聊两句。”他故意压低声音。

    过了许久,门才被打开条缝,只能看到她左边的杏眼,带着狐疑:“你说什么?”

    他朝她招手。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

    聂然原本想关门,却被他单手轻松将门缝撑得更开。就见他光裸着上半身,仅穿条四角内裤出现,眼睛立刻瞪大。

    “今天,真的谢谢。”他也不避嫌,就冲她敞亮地笑,露出雪白牙齿。

    当然,更抢镜的是一块块清晰的腹肌,肌理分明,蕴含力量,还有……沐浴露的香气。聂然对这种东西毫不讲究,用的都是最大众的多芬。也是着了魔了,今天的沐浴露好像格外好闻,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飘溢,令人欲罢不能。

    “……没事。”

    她反射性地闭眼屏息,避开这副堪称香艳的美男图:“你能不能多穿点衣服,突然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哦,刚洗完澡,没留意。嗨,你跟我客气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他无辜道,“我身材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次更好了?”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关门了。”

    她眼睛根本不知道该放哪,脸上也开始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明天有事吗?”

    “怎么了?”

    “明……”莫羡还未说完,大门的门铃忽然响起,打断了他后面的未尽之言。

    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不好的预感,同时都对对方竖食指嘘了一声。然后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莫羡冲聂然摆摆手,后者会意,趴到猫眼处悄悄往外望。

    只一眼,就立马做贼似的闪开。扭头看向莫羡。

    “谁?”莫羡用唇语问。

    聂然注意到自己睡衣口袋里的手机也在不断震动,掏出来一看,又翻过来向莫羡指指屏幕。上面是来电显示页面,疯狂跳动着“高森”的大名。

    所以,高森为什么会在这里?

    “聂然,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屋外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成竹在胸。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的出现恐怕是跟莫羡有关。

    聂然只好接着偷偷问他:“怎么办?”

    莫羡拼命摆手:“装死,千万别让他进来!也别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聂然:“……”

    莫羡又去拉她的胳膊,要拽她回房。

    不想门外高森似是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聂然,我这里可是有公寓备用钥匙的。我确定你在家,但你要是一直不回应,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我可就要自己开门了。”

    说着就听见钥匙在对准锁眼的声音。

    鬼使神差间,屋内两人慌里慌张你推我搡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在很快莫羡反应过来,嗖一声就窜回自己的北卧,还一头钻进柜子里,带上门。

    聂然只好硬着头皮进行战术拖延:“你先等等!我刚洗完澡,还没穿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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