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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誓言的阴影

    007

    舞台上,魔鬼、恶龙、爱神

    还在蹦蹦跳跳,吵吵嚷嚷

    祂却已经退出剧场

    要回家去更换衣裳*

    阿蒙一开始并未感觉自己失去了掌控。是的,事情本应如此,一切都未曾产生他无法控制的走向,一切都应该在他愉快的过家家游戏的安排之内。可是我亲爱的时天使,你可曾想过,你可曾想过?少女甜美而捉摸不透的的声音在他最深处的梦境中响起。当你发现事情有一丝失控的迹象之时,就像你在墙体底端发现了一只小小的白蚁,看起来微不足道,令人忽视,但不久之后,它们便会侵入各个缝隙。等你发现的时候,砰!少女轻轻打了个响指,就离大厦将倾不远啦!

    说起来,阿蒙讨厌那个梦。他不怎么睡觉,但在无聊时的偶尔打盹中,他总是反复地梦到它。难道是那条黄金龙控制了他的梦境吗?他摸着缺了单片眼镜的凹陷眼眶思索着。不过,在漫长的第三纪元,她从未进入过自己的梦境。她经常会到梅迪奇的梦里去吓唬他,这位掌管战争的天使似乎很怕鬼怪,偏偏雅典娜在他梦中创造出的鬼故事总是格外逼真。是阿曼尼西斯给我讲的!她颇为自豪地和梅迪奇说,祂说她一讲这些故事,安提哥努斯就不会再烦着她了。

    可怜的安提哥努斯……梅迪奇每次听她说起这个,心理突然平衡了很多。不对,他有什么好平衡的啊!他已经被那条小蛇和那只乌鸦折磨成受虐狂了吧!

    “因为我很讨厌阿蒙,所以我宁愿把脑浆浸泡在永暗之河里也完全不想体会你的精神世界啦!”阿蒙从星天使脑海中偷来的想法不外乎如是。阿蒙怀疑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偷窃的行动,于是提前在脑海里塞满了“讨厌乌鸦乌鸦去死乌鸦是这个世界上最没品的东西”,不然他或多或少会听到些别的想法,比如她对黑夜明显特殊的情感,或者她为何总是沉迷于捉弄梅迪奇?

    她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待在黑夜和乌洛琉斯身边。阿蒙不觉得她对梅迪奇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她本身就是个过分吵闹的孩子,如果和另一个聒噪的家伙待在一起,那只会在主的神国里上演一场又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在他们从年龄意味上还只能说是人类的青少年的时候,父亲曾经将一位从神献上的阿勒苏霍德之笔当作玩具那样送给她。她拿起它想也没想,顺手递给亚当,因为他比她更像一位空想家,父亲却微微摇头以示否定。她喜欢在那本笔记本上瞎写,那本原先古朴而内页发黄的本子,已经被无可救药地镶嵌上了各种珍贵的宝石,像个因为太宠爱孩子而把十二件好看的衣服全都一股脑穿在她身上的父亲干得出来的事。她将那只笔别在书脊上,那只笔本来想捣乱地自由发挥,但在这位第三纪最强的天使之王面前只好安静如鸡。雅典娜拿着那只笔,写了很多无聊的故事。她好像很喜欢在看到阿蒙和梅迪奇针锋相对后安排他俩贴贴。

    “爱恨同源”,这也是阿曼尼西斯告诉我的!她总是借着黑夜的名头讲些歪理,仿佛黑夜女神真的是她的什么人生导师。

    在某个午后雅典娜躲在神殿后,偷偷安排阿蒙亲吻在树下打盹的梅迪奇。阿蒙提前识破了她,于是把她设计好的情节嫁接到了她自己身上。阿蒙看见雅典娜冲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识破了我,我也识破了你哒!这波我在第五层,哼哼。阿蒙本来以为她会解除情节的发展,结果只看到她迈着跳舞般轻巧的步伐,像个提线木偶那样,走到那棵树下,踮起脚尖亲吻了梅迪奇。红天使惊醒了,却忘了第一时间推开她。于是他们在一起拥吻,像一对真正的恋人。

    阿蒙那时突然察觉到内心细小的裂缝。他本能拒绝那种太像人类的情感。他知道神话生物本来就和人类不同,在第二纪混沌的时期,古神们为了排出多余的非凡特性,互相做一些在人类看来只有恋人才会做的出格之事,但对祂们来说只是寻常。就算到了现在,神和天使们也没有人类普遍的对于那件事的道德观。他是明白的。于是他只是将这件事轻巧地忘却了。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雅典娜趁着漆黑的夜色来到阿蒙的房间里。

    以前雅典娜总是偷偷溜进他居住的地方,看看父亲到底每天晚上在给他讲什么睡前故事,对比之下思考究竟谁是远古太阳神最宠爱的小孩。她总是被父亲发现,然后温和地“请”出去,气得吱哇乱叫。

    雅典娜鬼鬼祟祟地凑近正在假寐的阿蒙,顺走了他放在一旁的单片镜,还空想了一片一模一样——但是徒有其表没有任何功能的单片镜放回原处。

    在之后的某个清晨,他收到了雅典娜偷偷还给他的单片眼镜。他仔细摩挲着那枚镜片,摸到边缘蜿蜒的一行刻字。是古弗萨克语,看起来像是什么圣典上的内容,他却从未读到过类似的文字。

    “主说,你既不是那冷的也不是那热的,因此我要将你从我口中吐出去。*”那是那时她用阿勒苏霍德之笔在自己的单片眼镜镜框边缘刻下的一行细小的字,至今仍灼烧着他冰冷如蛇的皮肤,带来永不止息的细小疼痛,像皲裂焦土之上的余烬,只要在有风的地方,它们便又会兴起。

    时间飞速行进着,距离星天使的陨落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岁月,但他还是偶尔会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神弃之地去,坐在那块巨大的黑色墓碑顶端,仿佛坐在通天的巴别塔之上,穹顶分明只有一步之遥,却永不可触及。她死去,又醒来。她一直出现在你面前,但你永远捕捉不到她的踪影,因为她始终是冰冷的火焰,风中的灰尘,谎言的缝隙,誓言的阴影,矛盾中的矛盾。

    倘若心甘情愿,不置一词,就连顶级偷盗者的东西也会被偷走吗?真是有趣。

    在宴会的间隙,后台隐秘的一处休息室,几大公爵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打惠斯通桥牌,亚伯拉罕和安提哥努斯都被无止休的社交搞得有些烦闷,只有梅迪奇和图铎看起来应付得游刃有余。在这样的空间里,谁也不知道雅典娜是怎么溜进来的——不过她经常突兀地出现在各种地方,连所罗门都被她从花园树顶突然冒出来的身影吓过一跳。要不是看在亚当和阿蒙的面子上,早就把她的非凡特性拿去喂祂养的狗了。

    因为椅子不够了,她还没等人给她让座什么的,就没骨头似的坐在了梅迪奇身上,后者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肢体动作却早已出卖了他——他甚至调整了姿势让少女靠得更舒服,不要被西装上的装饰品硌到。周围的人似乎见怪不怪,但是微表情和动作还是出卖了他们。尽管有小丑的能力,安提哥努斯的耳朵还是忍不住抖了抖,用脚轻轻踹了下伯特利表达自己的吃惊。

    因为她低垂着头在看书,露肩的礼服轻微地滑下来,露出一段月光般的苍白肌肤。梅迪奇便拎着她后脖颈的长发试图让她坐直。“喂!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你揉搓的小孩了!”雅典娜不满地抱怨着,拿手上的书去砸他,结果飞过来的书被阿蒙嫁接到了图铎的方向,图铎当然避开了,但抬起头用那双宝石般漂亮的蓝色眼睛看了她一眼,她突然有些心虚,想起了那天午后发生的事,似乎皮肤上还留有对方的余温。她像只受惊的鸟一样从梅迪奇身上弹起来,试图悄无声息地溜走。

    所罗门的王城气候干燥,很少下雨。不知道从哪本无聊的爱情小说里看到了恋人雨中幽会的情节,雅典娜让梅迪奇在季夏的最后一个夜晚降下了一场阴沉的雷雨。彼时亚利斯塔·图铎正坐在书房里批阅文件,顶灯柔和的光将他冰冷的侧脸映衬得像一尊完美的象牙雕塑。这时房间西南角,尖顶的落地窗被打开了,带着深夜凉意的风雨一下子席卷进来。铛铛铛!给你一些惊喜!雅典娜金发湿透,弯曲地贴在薄到透明的皮肤上,冲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她白色的衣裙在风中翻飞,轻巧地跳进房间的地上,像快要碎掉的透明蚕茧。她灰色的眼睛是地下之河,是黯淡阴天,但亚利斯塔仿佛在那一刻,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永恒而庞大的星星漩涡,那是能让一切发光的存在都黯然失色的炫目光明。她给了他一个混杂着雨水和腐烂青草气息的拥抱,亚利斯塔能隔着单薄的衣服触碰到她纤细的骨骼。

    图铎似乎不知道雅典娜就是星天使本人,毕竟除了当年的少许知情者,大家都知道星天使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墓碑依旧孤独地立在那里,是一个不可磨灭的证明。图铎将她当作某种拙劣的替代品,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仍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阿蒙心想,真是愚蠢,最好能偷走他那天真而阴郁的幻想。不过他依旧按兵不动,似乎某种程度上他比战争天使要更为自信。毕竟如果你足够强大,或许可以控制一座城池,可以控制一个国家,但你永远无法控制一个虚无的谜团,一抹只出现在极夜的微笑。

    时天使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但他依旧按兵不动。只要按兵不动,就不会走到满盘皆输的局面,即便目前的赢面只有三成。他可以等待一个扭转命运的时机,他可以窃取到不属于他的一切,只要他想。

    因此时天使依旧嘴角噙笑,神情愉悦。他知道自己将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此刻他只要先行退到幕后,看着这完美的戏剧如何按照祂的心愿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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