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为一个长期靠外卖生存的人，春节期间店家纷纷闭店回老家过年、外卖员人手不足、外卖费用激增是你无法忍受但又必须忍受的。

    你不是不会做饭，但会做饭跟想做饭是两回事。

    而且你那个厨房，作为战场它已经荒废了很久，你曾经爱颠锅颠勺炫耀技艺，但不爱清理灶台上的油污，任它们层层堆叠，已经积了半厘米厚。

    原本可以请家政，但你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请不到家政了。家政也是人，也要回家过年的。

    除夕当天，你本来是在客厅看电视的，突然听见厨房里有动静。

    是那种连续不断的“呲呲呲呲呲……”，而且有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的趋势。

    “……”你放下手中的江米条，从电视机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把扳手，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没人。

    但“呲呲呲呲呲……”声没有停。

    你的注意力放到了似乎被剐蹭得越来越干净的不锈钢老灶台上。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戴着手套、捏着钢丝球在替你清洗。

    “妈呀！”你整个人都精神了，喊出一声之后立马捂住了嘴，缩在墙角。

    是能隐身的人？还是捉弄人的鬼？总不能是灶王爷吧？

    对方清洗的动作没有停，不知道是根本不在乎你，听不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它从灶台到洗碗池到下方的橱柜全给你擦了一遍，擦得锃光瓦亮，还把厨房的地拖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搞完卫生，它就开始洗切、炖汤、蒸饭、炒菜——你完全不知道原材料是哪儿冒出来的。

    你围观了全程，眼睁睁看着饭菜自己“飘”上桌，不由自主地就走过去坐下，抽出筷子就吃。鬼神之流，哪有饱腹重要？

    随着桌上的饭菜一点点减少，它似乎终于发现了不对。

    几分钟后，你的平板从客厅“飘”了出来，备忘录上是调大了字体的三个汉字——“你是谁”。

    停留了一段时间，它接着输入：【不准吃我的饭菜！】

    2.

    总而言之，在你们通过平板沟通之后，你们终于明白了，双方都是人，文化背景相近，拥有的家宅布置也相近，但不在一个宇宙。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们都不是科学家，无法理清，只能归于量子纠缠。

    而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也不确定。

    你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他行动了，他去书房拿了盒蜡笔（你打算送亲戚家孩子的），在饭桌、茶几的玻璃上画“三八线”，还把衣柜里的被子取出来叠在大床中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物品更多地出现在了你的家中。

    对，他，是个男的。据他所说，他有一米九，长得也出众。你嗤之以鼻——你专门去看了鞋柜里多出来的几双男鞋，发现里面有厚厚的鞋垫。

    【我脚小！】他在平板上输入。

    【好的好的好的】你输入。

    【……】似乎明白辩解无用，他放弃了。

    你从床头柜取出500现金，放到床上的“三八线”的另一边，打字：【我就当请了个厨师上门，黄焖鸡和红烧肉成本不高也不难做，原材料加人工算你500】

    他夺过平板，输入：【你吃了我吃什么？我缺这点钱？】

    你想了想，收起钱，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给他泡了一桶方便面，加肠，加卤肉。

    【你！你！你怎么这样！】

    骂人都不会，表现得像个受了委屈的乖宝宝，还敢说自己是一米九的大汉。你翻了个白眼：【吃不吃？你不吃我吃。】

    他还是吃了。

    饭后他要看电视，遥控在你手里，你选了部悬疑恐怖片，十几分钟后你旁边的沙发的屁股印就离你越来越近，突然惊吓的镜头出现之后你发现你的胳膊被人抓得死紧。

    双方能接触到，这下性质就变了。

    【喂！离我远一点！】你输入。

    他也觉察到了，立马松手，但也在平板上输入，抢占道德高地：【我每天晚上都要洗澡的，你不要偷看！】

    【我看什么？看空气？】怎么这么自恋？

    【也是哦。】

    3.

    只要是人，免不了要吃喝拉撒睡。

    外星人……另一个宇宙的得叫外星人吧？他也一样。

    但他进了卫生间，没一会儿卫生间就传出来“呲呲呲呲呲……”的摩擦声。

    擦瓷砖？擦玻璃？还是刷马桶？你都要习惯了，并且判断他不是有洁癖就是有强迫症。你乐得如此，外星劳动力就不是劳动力了？人家还不要钱。

    这次清理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当他穿着你的浴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脸色红润，额前的卷毛即便擦拭了也湿成一绺一绺的。

    应该是顺便洗了个头，冲了个澡。

    浴袍，脸色红润，卷毛……嗯？他能现身了！你反应过来之后“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臂在胸前比了个十字，眼神防备。

    他越走越近，离你还有半米的时候停下脚步，说的却是：“你看我是不是有一米九？”

    真的很在意啊。你气势虚弱：“是是是，有有有。”不仅现身了，还能听见说话了。

    你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结合他的表情、动作判断他此刻对你有没有威胁。不过，他的双眼让你想起了小时候弹过的玻璃弹珠——透明，光亮，眼白上没有一丝红血丝，干干净净。

    “吹风机在哪儿？我在卫生间没找到。”他看出你紧张，别开眼问到。

    “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插上电就能用。”你小声说。

    他头发不算长，很快吹得半干，回到了客厅，坐到沙发上。

    这回换你挪屁股了。

    能亲眼看到的一米九，和想象中的一米九，带来的压迫力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他还有一双大膀子，那臂围，足够把你扇进墙里撕不下来。至于容貌，他确实优越，不过那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从他身上不断有香气飘过来，你很熟悉，但又说不出来。

    “你喷香水了？”你耸耸鼻子。彼此不熟，干坐着不如说说话，缓解一下尴尬。万一他要怎么着你，你还能抱着他小腿替自己求饶，说你们有过几句话的交情。

    他说：“洗澡用的舒肤佳香皂，用沐浴露总有一种我没冲干净的感觉，身上太滑溜。”

    那确实是。不过女性一般会以为是自己皮肤好。你心想。

    他扯了扯身上的浴袍：“你的浴袍太小，等我的浴袍出现了，我会换下来，给你洗干净。”

    “诶，诶，好。”你怂的一笔。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说：“情况不一样了，我今天晚上睡沙发。”

    “诶，诶，好。”你还是附和。

    他没再说话，扭头看那部仍在播放的恐怖片，这次攥紧了拳头，没再靠近你、拽你胳膊。

    再怕也要看完，是有强迫症。你心想。

    4.

    除夕你失眠了一整晚。

    你面对着沙发上的那个庞大的人影，无法放下戒心。

    他也失眠了一整晚，因为即便关了灯看不见，你的目光也使得他浑身发毛。除此以外，他考虑得更多，例如，他来了这里，还能不能回去，怎么回去。

    天光微亮的时候，你们刚有点儿睡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发现重合的两个宇宙正在分离——属于他的物品正逐一消失，联想到即将分离，各自好眠，你和他都释然了，面对面还能笑得出来。

    “咯哒。”一声轻响，卧室门开了。

    你远游归来的爸妈原本打算轻手轻脚进来看你一眼，结果却发现你跟沙发上的陌生美男相视而笑。

    在他们注意到他的那一刻，他的所有物停止了消失的进程。

    你爸妈什么也没说，带着窃喜的神情退出卧室，带上了门，门外传来几声：“铁树开花，铁树开花，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意的是他的存在：“你被观测到了啊，量子。”

    他叹了口气。

    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