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长了腿的短跑运动员，总是在冲刺，在学校里的时光仿佛被无限的拉长，总在不经意间定格，每一帧都是景色。

    杜蘅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有很多又很少，暑假如期而至，在放假第一时间，梁媛媛就带他和外公出国了。在安排好他们的住行后，她就匆匆的返回国内。

    其实很多事情，在后来往前看，就是在这个暑假，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分水岭，也许是很久之前就有端倪，只是在这个暑假，事情终于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暑假里，江蔚然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江同尘一反常态非要带她来看她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的周合哥哥，虽然他们中间也有经常通信，但是见面是第二次，江蔚然再看到周合，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又高兴，又紧张，可是这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都在江同尘的讲话中变得飘渺无声。

    有那么一刻，江蔚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了，眼前的景色变得玄而又玄，周围的声音变成了刺刺拉拉的噪声，慢慢的停止，身体变得轻轻盈盈，只有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下来，只觉得没有了直觉，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的凝固，一点点的麻木，唯有胸腔里的心咚咚咚的跳，这声音却一点点的变大，慢慢将她吞噬包围，她下意识的张开嘴想要喊出声，却说不出话，就像搁浅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却依然抵不住缺水的困境。直到周围的一切逐渐消失，变得模糊。

    再次睁开眼睛，江蔚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吗，幸好，真好。

    江同尘有那么片刻的失神，是周合先喊了一声“窈窈”他看到女儿睁开眼，懵懵懂懂的样子，觉得自己真的太残忍了，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该长大了，可是她确实被逼着长大了，他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样子，那么小的点点被包在小被子里面，像个小包袱，那时候他笑着对妻子说，她就是他一辈子的小包袱，是他的小棉袄，他要一辈子背在身上，永远也不放下，可现在，他食言了，他不得不放下，他不能陪着她的小棉袄了，他此刻的心像在油锅里反复的煎炸。只觉得痛的已经麻木。

    “爸爸，我是又低血糖了吗，我现在没事儿了”江蔚然笑了笑，可是为什么好像怎么用力都不能拉动嘴角呢，“周合哥哥，你明天带我们去哪玩”

    “你想去哪玩？”低沉的声音，穿过耳膜，沿着神经线刺激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被无限放大，直到搜寻到几个小时前的同一句话，反复情景重现。

    周合看到她淡淡的脸上，眼睛柔柔的看着他，可是慢慢的，那神采一点点的熄灭，他的心没由来的一沉，仿佛有一双手握住下沉的心，一点点的抓紧，他看到她看着他，想让他说点什么，她急切的眼神，在他的沉默里一点点的没了焦距，水雾充盈着眼眶，一点点的溢出来，他看到她的瞳孔猛的收缩，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猛地坐起来瞪着江同尘。

    “爸爸，为什么，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暴风骤雨般的诘问，是深深的恐惧。

    “好，是爸爸的错，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让你周合哥哥尽尽地主之谊”和风细雨的安抚，并不能掩盖一触即发的事实。

    “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江蔚然痛苦的双手捂着眼睛，可是仍有液体不断顺着指缝流出来，对面的两个男人都在沉默，可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却什么也做不了，内心深处的无力感笼罩着每个人，让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麻木的痛苦才是真的无解。

    江蔚然还在反复的问着为什么，不知道在问江同尘还是问自己，她也不清楚，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一刻有什么在心里裂开，有什么变得不一样，有什么疯一样的成长起来。

    “窈窈”江同尘伸手保住了他的小棉袄“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能陪着你长大了，没办法看着我的窈窈穿上美丽的婚纱，也没办法看到我的窈窈变成妈妈”江同尘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周合轻轻的退出房间，轻轻的关上门，事实上，现在即便外面电闪雷鸣，他们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们的世界已经出现裂缝，或者说已经在坍塌了。

    这是一个套间，隔音效果很好，关上门之后，周合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搓了搓脸，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自从他知道了那个消息，他想了很多，此刻他虽然很是疲惫，但是高速运转的思绪停不下来，他扭头看了下后面房间的门，知道什么也看不见，可这样，好像能安心一点，至少知道他们都还在。

    他到阳台上站定，乌金西陲，所有的喧嚣都被覆盖在天幕之下，变得沉静无声，橙黄和蓝色融合渲染了半边天空，是一种宁静的粉红色，周合低头拢着火点燃了一根烟，徐徐的灰白色的烟雾晕染了他的脸庞，看不清楚颜色，他眯着眼，望着这人间，悲欢离合每秒钟都在上演，什么都不能让这时间停止，只有她的悲伤真真切切的印在他的心上。

    他是不同意江同尘现在就把他患病的事情告诉窈窈的，可是，江同尘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不能再瞒下去了”他第一次看到江同尘落寞的样子，以前他一直觉得他开朗睿智，同时也威严肃穆，总之他在他心里如同偶像一般的存在，可是这一刻，他看到的就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一个父亲，一个无可奈何的，失落颓唐的父亲。

    “可是，江叔叔”周合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胸口，只觉得胸闷无处可躲。“窈窈还小，她一直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她怎么去面对，你是她的依靠”

    “阿合，以后，你就是她的依靠，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叔叔拜托你了，窈窈，叔叔托付给你了，窈窈......”江同尘红着眼，他何尝愿意，他唯一的血脉，这时间唯一的牵挂，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人在这世间禹禹独行，可是他没有办法，所有的抗争都逃不过命运，他小时候失去父母，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现在，未被磨灭的任性和善良无形中成就了他的命运中的无奈和缺憾。

    “叔叔，你放心，我会的，可是您是没办法替代的”周合看着他说，哪怕有一分希望，他希望他不要放弃。

    “阿合，其实，这几年，叔叔每每跟窈窈说出差，都是在医院，叔叔把她送去住校，就是不想她看到我这个样子，我不想她担心，为此，我甚至连家里阿姨都瞒着，我想也许，我能治好”江同尘哽咽了一下，“可，癌症太可怕了，我不断的在补救漏洞，可这里补好，那里出现，我总也补不完，现在的我好像一艘已经千疮百孔的船，怎么也逃脱不了沉没的命运，我不能让窈窈跟着我了，现在越早告诉她，她能够越早准备，是为她好”

    “叔叔，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其实很多道理周合都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江同尘就像他的长辈，他接受不了，他心里沉沉的，何况不谙世事的窈窈。

    傍晚平静安和的天空入夜就开始变了颜色，乌云遮住了郎朗的皎月，星星也没了踪影，只剩下黑沉沉的低垂的夜色，黑色的夜连着风都变了颜色。如同此刻的房间内的三人，风雨欲来，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