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熹微晨光暖热了默默沉睡一整晚的海平面,一寸一寸攀升,化成万丈朝阳。

    闷热的夜雨已经被蒸干得一点不剩,夏蝉像是饮尽甘露,一声声嘹亮地喧嚣着,中气十足。

    南方海滨城市往往能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

    安霁月拉开门,卷挟着海风气息的风迎面扑进怀里。

    夏天来了。

    六点半,除了赶拍摄行程,她从不会出门这么早。

    辗转一夜后,她实在躺不住,眼见着窗帘缝隙里泄露的晨曦,便起床洗漱。

    她莫名轻快,连出门的步子都忍不住踢踏起舞。关门的瞬间忘了收住力度,啪哒上锁的声音清脆作响。

    安霁月呆了一呆,不好意思地在心中偷偷一笑,然后飞快地跑进电梯,像是生怕被人逮住。

    梁思南从餐厅椅子上站起身,活络了下自己僵直的脊背。

    挂在他手指上的咖啡杯里,茶褐色的液体已经凉了大半。

    安霁月在卧房里整理好仪容后,只顾着兴冲冲出门,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餐厅一角的男人。于是他得以不动声色地目睹了她蹑手蹑脚换鞋子,拉开门,又蹦蹦跳跳走出去的全过程。

    她关门的那一刻,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梁思南想了想,打开手机,调出那台宝马车的行车记录仪。昨夜暴雨使地库积水,他恰好将车停到了路边。

    安霁月脚步轻盈,浅笑如花,正往那辆熟悉的银灰色沃尔沃走。

    车旁立着个清俊的男人,似乎等了她许久,但眉眼飞扬,面如止水,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那是陆烨。梁思南眯着眼瞧,但又不太像陆烨。

    陆烨总是衣着庄重精致,黑白灰色的衬衫西裤焊在身上,仿佛天生就是精英人杰的派头。

    但清晨六点半,在楼下等一个女孩子的陆烨,却放松而随意,短袖圆领T恤配休闲长裤,穿着双软底运动鞋。

    他们一大早去做什么呢,总不会是对台本或者补拍,陆烨都已经退出节目了。

    “南哥,起这么早。”

    越辉顶着有些杂乱的头发走出卧房,给自己打了杯白开水。

    “吃早饭么?冰箱里有三明治。”

    噢。梁思南恍然大悟,原来是去吃早饭。

    他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在国外多年基本戒掉了早饭,一时竟忘了一对情侣还有这么多细碎小事可做。

    “对了,你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越辉见他眉目沉郁,便知或许不顺。

    “卡住了。”他淡淡回答。

    越辉明白他说的“卡住了”是指安霁月不愿配合,但偏偏这个卡点最是无能为力。

    如果换成是自己,越辉二话不说就会跟着梁思南去大使馆和民政局。

    但越辉的生命中并没有过陆烨。

    她甚至相信,哪怕是两个月前的安霁月,也不会如此断然拒绝。

    越辉蹙着眉:“不然,我帮你找一些可靠的人?”

    梁思南摇了摇头:“不必麻烦。”

    其实看多了恋爱版安霁月的状态后,梁思南是有些动摇的。

    她前一夜进门时便面若桃花,轻飘飘地与他们晚安,与她上次被停职时的状态完全不同。即使是午夜,她也眨着极亮极深的眸,像是从哪里汲取到了无尽的能量和底气。

    梁思南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想她前一回颓倒的样子,虽然也够坚韧,却还是差点在他面前哭出来。

    是陆烨的缘故么?是因为有他在,安霁月就变成那个锋芒明利、毫无畏惧的样子了么?

    梁思南有些参不透。

    他对安霁月的初初印象,先是那个被父母亲自护送求学的掌上明珠,又是那个安世出事时,形容枯槁抱膝呆坐的落魄公主。

    他以为,是自己和越辉多年爱她护她,时不时敲打她,小公主才日益强大,日益成熟。

    可原来,也有其他人能简简单单地做到么?

    又或者说,她原本就不是软弱性子,她天生就有一身韧骨。

    梁思南慢慢饮着凉透了的咖啡,而一身韧骨的安霁月,此刻正坐在上次违停小巷口早餐摊上,捧着一碗温热奶白的豆浆。

    坐在对面的陆烨替她摆好了竹筷,又专心致志地滚着水煮蛋。

    安霁月则细心地给自己的肠粉铺上些许剁椒,大快朵颐。抬眼的间隙,她望见修竹般的手指正细致地剥剔蛋壳,不消片刻,椭圆软嫩的鸡蛋便滑进她的盘里。

    陆烨弯眸瞧她:“吃吧。”

    安霁月将辣酱推过去:“你也吃。”

    陆烨是江浙异类,格外能吃辣。他们下馆子时甚至放弃了嘱咐老板多加辣,而是等上桌后自己调味,每每都能让老板对着空了一半的酱瓶心疼的龇牙咧嘴。

    说好今天一起吃早餐,安霁月不忘热情推介一番:“竹窝肠粉比其他做法费时,但味道清甜些,口感也更韧,你尝尝看。”

    陆烨点头,挑了一筷头送进口中,的确细腻筋滑。他清墨般的眼眸闪了闪,瞥见安霁月正期待邀功的眼神,沉声清了清嗓。

    “好像,也没有什么清甜的味道。”他故意眨了下眼,佯作稀松平常。

    安霁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耳尖的老板便两三步跨了过来,为自家的肠粉辩白。

    他一手执着米浆勺,一手叉腰,脑门晶莹冒汗,透明罩下的口鼻若隐若现:

    “您可有点不识货呀!我们家的竹簸箕,用的都不是黄竹,而是青竹、斗竹。我们家的米浆,可是石墨现磨的……”

    老板指着热腾腾、香喷喷的摊子给陆烨瞧,转眼又瞟见陆烨的长碟,愣了几秒,恨铁不成钢地苦笑起来:

    “小老弟,你放这么多辣椒,再清香的肠粉也只能吃出个辣味了呀!”

    被教育一番的陆烨颇以为是,认真点头,眼里却噙着笑望着埋头努力的安霁月。

    她竭力矜持,默不作声地快速吃完了吃着自己那份,终于肯抬一抬头,为他解围。

    “吃饱啦,我去结账!”她已经快憋不住笑。

    -

    华逸大厦。

    安霁月又一次从领导办公室毕恭毕敬地退出身,撞上立在她背后的人。

    她不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伊一?”

    宋伊一已经错开了几步,清清淡淡地看着她。刚刚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的安霁月还保持着某种诡异的微微前倾的姿态,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忙挺直了腰肢。

    “你也来汇报?”安霁月神情愉悦地问,似乎刚刚她在办公室里是被夸奖了一样。

    “嗯。”

    宋伊一应了声。她打量着对面标致柔和的微笑,觉得前阵子那个勤恳唯诺的新人不见了,安霁月又变回了自己当年明朗大方、永不气馁的室友。

    譬如适才她在办公室里被责斥的声音,管理层的小半间办公室都听见了,但出了门,安霁月仍然能清笑吟吟,云淡风轻。

    读书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宋伊一记得,有回课堂点评采访与写作课的实践作业,没有经验的学生做得大多一塌糊涂,教授本就脾气不好,而最后展示的安霁月还忘记带u盘,被当众狠批一顿。

    若换作宋伊一自己,恐怕会脸色煞白,心率恐怕都要失常。而安霁月只是静静挨着训,等教授发作完,她那双深棕色的瞳仁暖绒绒地望过去——

    赤诚、真挚、歉意,又带着一丝藏于深处的灵动,她声线流畅地问:“对不起教授,是我粗心了,课后补交可以么?半小时内就可以发到您邮箱。”

    教授怒意消尽:“十五分钟。”

    “好的,没问题。”

    安霁月彬彬颔首,得到教授示意后施然落座,小组讨论时她照常直抒胸臆,激烈争锋,该如何便如何。

    宋伊一羡慕极了她的自洽。

    安霁月似乎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光明磊落,想做什么就全力以赴,想要什么就大方争取,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内耗纠结。

    而宋伊一自己,往往在暗地做足万全准备,才敢堂皇示人。

    安霁月忽然叫住她:“伊一,漓江财团的赞助怎么样了?”

    宋伊一:“目前还没有要撤资的消息。4号男嘉宾也在正常参与录制吧?”

    安霁月心里犯起嘀咕。刚刚被训那么久,还是围绕着她不让步的态度说事,她还以为是漓江财团保留赞助的条件就是要她低头道歉。

    看来人家也不是那么小气,只是自家领导想拿她树个典型罢了。

    这么想着,安霁月原先就不错的心情又轻畅不少。她最近总是飘飘然的,甚至又来了雅兴去围观并非自己值班的观察员录制。

    她目光环巡了一圈,才在一角偏隅找到那把导演椅。台上一切顺利,武导正翻动着台本,与身边人探讨着什么问题。

    安霁月随手拉着个同事:“导演椅怎么放到那边去了?”

    “领导安排的,说是最近让导演组都低调一点,怕得罪赞助商。”

    许是光线太暗,同事没认出她的脸,继续咂舌道:“还是因为前几天安导的事——你知道吧?现场草木皆兵,喏,你瞧那里,都已经把金主的人安排在中央了,方便他们对植入随时提意见。”

    安霁月:“……”

    她似乎,的确闯了不小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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