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整个村子陷入黑暗与寂静，只能听见让人毛骨悚然的阵阵风鸣。

    冬天的夜晚寒气重，冷嗖嗖的湿意会顺着衣服的每个缝隙往身体里骨头里钻，宋晓梅怕球球体弱生病，从布袋子里翻出一件厚毛衣裹在她身上，慢慢往村外走去。

    这里不同于县城，晚上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宋晓梅怀着孕带着球球，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助。

    她考虑过去娘家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往县城赶路，但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她打消。

    宋晓梅想起前世，某次也是与李强吵架闹矛盾，连带着孩子半夜被赶出家门。

    无奈之下只好去找母亲，把自己想要离婚的想法同母亲说。

    她记得母亲那晚沉默了许久，最后握着宋晓梅的手说：“为了孩子，再忍忍。”

    宋晓梅哭了整夜，本打算第二天直接带着孩子离开，去县城里独自生活，与李强分居。

    没想到一大早打开房门的却是李强，他用力扇了她一巴掌，警告她：“要不是你妈去我家求情，让我把你带回来，你看我还要不要你！再有下次老子肯定甩了你！”

    最后一丝念想就这样被斩断，她天真以为娘家是她最后的避风港，是她无助时唯一的靠山。但终究是妄想，那个时候的她就像一艘看不见海岸线的小船，在风浪里独行漂泊了数年。

    她怀着身孕，没法顶着寒风带着孩子走整晚的夜路，正不知所措时，没想到又遇到了白天在晒谷场刚见过的沈青山。

    男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不远处的桥上，似乎没看见他们娘俩。

    宋晓梅如同看见救星般眼睛一亮，冲着男人的方向喊道：“沈青山！”

    沈青山脚步一顿，侧身往声音来源处看去，他神情怔住，竟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黑夜都无法掩盖的靓丽身影，站在月色下冲着他焦急地招手。

    他赶紧骑上自行车过去，稳稳停在娘俩面前，看了眼宋晓梅手中拎着的布袋，以及女人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皱起眉问：“这是怎么了？”

    没等她回答，沈青山将自行车支在一边，从女人手中接过布袋。

    东西很轻，应该只是一些衣物。

    宋晓梅的眉眼微微垂下，睫毛还是湿润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却抬眸冲他笑着，若无其事道：“家里出了点事儿，要带着球球回城里。”

    沈青山没刨根问底，正色道：“天太黑了，我送你们。”

    宋晓梅不好意思地点头道：“真的太麻烦你了。”

    “没事。”

    男人背过身去推车，宋晓梅见他的背影犹豫了下，然后脱掉身上的外套，认真叠好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变成软垫。

    他回头道：“上来吧。”

    宋晓梅身子有点笨重，抱着球球吃力地坐在后座上，原本冰凉硌人的地方变得柔软，甚至还带着温度。

    她又说了句：“谢谢。”

    可能是风太大，她没听到男人的回答。

    也没看见男人不自在的神情和又热又烫的耳根。

    两人一路上没说什么话，耳边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沈青山本身就寡言少语，而宋晓梅则是在为看不清的未来忧心。

    她现在彻底和李家断了关系，但临走时李强闹出来的动静儿，让宋晓梅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李强本就性格易怒，暴躁偏执，宋晓梅一次又一次逆着他，指不定会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

    她带着球球必须小心谨慎，之前租的房子也不能再待下去，需要尽快找新的住处。

    沈青山把她们母女俩送到住处的时候，球球已经在宋晓梅怀里熟睡过去，身上裹着毛衣，脸蛋红扑扑的。

    宋晓梅从自行车后座下来后才发现，男人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只穿着黑色的棉马甲，唯一的厚外套用来给自己当了坐垫。

    她愧疚道：“你进来喝杯热茶吧，天那么冷，你为了送我们吹一路冷风。”

    说实话，她坐在后座真的没感觉到冷，沈青山结实宽厚的后背挡去了大部分寒风。

    沈青山听见这话，轻笑道：“不了，我本来也是顺路，这么晚了你带着孩子早点休息。”

    宋晓梅没再坚持，但还是从家里拿出来一提干果，让男人带回家去吃。

    沈青山帮了她大忙，倘若不是今晚遇见他，自己和球球恐怕要顶着寒风不知走多久的路。

    看着沈青山骑着车远去的背影，宋晓梅决定以后再遇见他，一定要把这个人情还上，现在她自顾不暇，没办法考虑太多。

    宋晓梅心事重重，到深夜才有困意，睡着后又始终被梦魇困扰，早上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外面才刚刚露了天光。

    她得趁着自己动作还算麻利，赶紧赚到钱找个新的住处，一来是怕李强找上门，二来是她不能在这里久待。

    宋晓梅隐约记得前世她二胎临盆前，李强他爹因为工作调动，每天从城里到村上往返不便，决定举家搬迁到城里居住，就在李茹家附近租了房子。

    宋晓梅无法保证到时会发生什么，所以找到下一个住处已经迫在眉睫。

    她想出去做点事，但球球太小，不能出远门，如果一边兼顾着球球，肯定会被牵绊住脚步。

    她半躺在床上努力回想着前世的记忆，试图寻找这个时期可以靠得住的人脉。

    忽然，一个瘦弱腼腆的女孩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宋朵。

    球球的生物钟很准，太阳一出来就开始在床上哼唧，迷迷糊糊地用脚丫试探宋晓梅在不在她身边，如果床上没有人，不出三秒钟便会哭出来。

    宋晓梅趁着球球还迷糊，把她抱在怀里扎辫子洗漱，等全部都收拾完的时候，球球也彻底醒困了。

    娘俩简单吃完早饭，宋晓梅带球球出门前柔声道：“一会儿妈妈带宝宝去见姨姨好不好？”

    球球自然不知道什么姨姨婶婶，她只知道妈妈可以带她出去玩，抱着宋晓梅的大腿咯咯笑。

    记忆中宋朵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顺着模糊的印象，她还真找到对了地方。

    宋朵住的是群租房，环境比宋晓梅住的还差上许多，二十来平的屋子住了好几个人，都是在附近干活的女人，宋朵是里面年龄最小的，才刚刚成年。

    宋晓梅见到宋朵的时候，她正端着陶瓷脸盆排着队等人接水。

    “姐，你怎么来了？”宋朵看见她惊讶道，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这边走。

    宋晓梅牵着球球的手，示意女儿：“叫姨姨。”

    宋朵长得和宋晓梅有三分相像，球球不认生，奶声奶气道：“姨姨。”

    宋朵蹲下身轻捏了一把她肉乎乎的脸，“好乖。”

    “小朵，找到活没有？”宋晓梅问道。

    提到这个，宋朵脸上愁云密布，为难道：“哪有那么容易，人家看我年龄小又没什么经验，都不要我。”

    宋晓梅措辞一番才开口道：“要不你帮姐一个忙，我这段时间有点事，可能没时间照顾球球。我给你工钱，你平时帮我照顾她，开销我来付。”

    宋朵连连摆手：“哎不用不用！照顾球球这点事儿我能干，哪能要你的钱！”

    宋晓梅眼神不容置疑地坚定道：“把球球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但我相信你，这钱你必须要收，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宋朵听她这么说，一时犹豫了，半晌后才点头答应，承诺道：“姐你放心去忙，我肯定能把球球照顾好。”

    “行，那你收拾收拾东西，去我那边住吧，我等会上批发市场买个折叠床，我那地方大，能住下咱娘仨。”

    宋朵是她父亲大哥的女儿，刚刚成年就被家里人许配给邻村的一个单身汉，那个男人结过一次婚，后来把女人打跑了，就单身到三十多岁都没再娶。

    宋朵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那单身汉有点存款，彩礼给的算村里比较高的，她家里人就没跟她商量，擅自定了亲事。

    宋朵知道后特别抗拒，直接从家里跑了出来，家里人来找她，她性子烈，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她父母见状才彻底打消念头。

    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家里跟她彻底断绝关系，一分钱都没有给宋朵，扬言有种就饿死在外面。

    宋晓梅本不应该知道那么多，但前世的时候宋朵后来的结局不太好，这些事情还是她从别的亲戚口中听来的。

    上一世，宋朵被家里人逼得走投无路，在城里认识了个女人，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坐上火车一走就是好几年。

    宋晓梅最后一次听到宋朵的消息，是在女孩尸体被抬回村里下葬的时候。

    女孩最后走的时候，被折磨的不成样子，那地方到处都是血，原本机灵可爱的小姑娘就这样长眠，从那个村里走出去，最后又这样回来。

    宋晓梅重生后的记忆有些混乱，这些事情也是昨晚那场噩梦才让她想了起来。

    她梦到了前世许许多多的往事，有好的、也有坏的。

    现在她看着宋朵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顶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亲切地抱着球球，内心涌上酸楚。

    还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