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看热闹的村民们一时间沉默下来，而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宋晓梅脸上挂着眼泪，却还分神思索沈青山刚刚说的话，从小父母双亡，她怎么隐约记得以前听过这一类的八卦。
没等她仔细回想，李母站出来说：“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你们两个就散了吧，孩子你要带走就带走，我们家没闲钱养闺女。”
沈青山来这一遭只是为了澄清乡亲们对他和宋姑娘的误解，剩下这些是她的家事，他不好再掺和，低声对宋晓梅道：“孩子呢？”
宋晓梅猛然想起球球还被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等着急，下意识就抬脚往屋里走，中途却被李母拦下。
沈青山见宋晓梅为难，沉默几秒说：“如果你放心我，我可以带着球球在村口等你，你把这些事处理完来找我们。”
宋晓梅被李母闹得心烦，沈青山又是个靠谱的，连忙答应道：“行，那麻烦你了。”
球球被安置好，宋晓梅心头也没了牵挂，松了口气跟李家摊牌。
“我要你们签一份自觉放弃球球抚养权的协议，免得以后你们耍无赖。”宋晓梅拿出纸和笔，拍在李强跟前。
李母提出让两人彻底分开的提议后，李强始终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接受，男人阴恻恻坐在一旁，垂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宋母看着自己闺女，欲言又止，但碍于李家人在场，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李强沉默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抬手拿起笔就在纸上写了字，最后摁了个指印。
宋晓梅正打算拿着协议离开李家，身后的李母却突然抬高声音嚷嚷：“离婚了就把当时我们家送的彩礼还回来！”
宋晓梅仔细回想了下，忍不住嘲讽出声：“就那点东西，看都不够看，过两天我找人给你送回来。”
李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不过李强他爹在厂里做工，每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养活一家子，还要省出来给他们唯一的儿子李强存娶媳妇的钱。
当时宋晓梅先怀的孕再结的婚，李家不认可他，最后也就扣扣搜搜给了她家一百块的彩礼，就连床棉被都没多给。
所有的彩礼钱结婚的时候她就全部交由母亲贴补家用了，自己身上一分都没留下。
倘若换做从前，她不会这么信誓旦旦的答应偿还彩礼钱，但如今世道不同，她宋晓梅重生一次，跟目前的市场打信息差，就不信连一百块都赚不到！
宋晓梅和母亲一同离开李家，月色高照，打在母女俩的头顶，两人一时无话。
她从小就鲜少与母亲交流，后来长大了每当与母亲独处的时候也是一样。
宋晓梅想开口打破二人间的沉默，却不知从何开口。直到宋母缓缓停下脚步，问了宋晓梅一句话：“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宋晓梅偏头不解：“妈，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够清楚吗？”
宋母只是低下头去，深深叹了口气：“妈就是担心你，肚子里怀着一个，身边还带着一个。一个女人家在社会上闯荡，以后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太多了。”
宋晓梅思索着母亲的话，认为不无道理。在这个时代，女人离异带着孩子会过得很艰难，不说会遭到非议，就连找个宽敞的住处都困难。
“别操心我，你跟他把日子过好就行。”
宋母犹豫半晌，嗫嚅道：“小女，要不你就跟李家低头认个错，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你这连个活都没找到，还答应要还彩礼……一百块钱，不是个小数目。”
宋晓梅脸色僵了僵，心头涌上酸楚，那股酸意顺着喉咙往上顶。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若无其事道：“哎你不要操心了，真的，我自己能解决。我知道彩礼被你拿去给他治病了，我自己还就行，我去接球球，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宋母红了眼圈，看着从小到大都被她忽视的女儿，第一次觉得懊悔。
“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回家，妈一直都在。”
宋晓梅答应下来，然后目送着母亲远去，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的身影似乎又瘦了些，鬓角也生了白发。
她叹了口气，努力控制着眼底的潮意。
说从小到大不怨恨是假的，她甚至有时候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女孩，如果自己是男孩，母亲和那个继父是不是就能多看她一眼。
母亲自她记事以来就始终围着继父转，有时候两人闹矛盾，母亲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拿刀划自己的手腕。
已经没有比她更糟的家了。
大家过得都不容易，宋晓梅更不敢给母亲添麻烦，从小到大便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不懂事惹他们生气就会被丢掉。
糟糕的原生家庭会影响世世代代的人，像白棉袄上的一团污迹，即使擦拭干净了表面，里面的棉花也早已被染黑了。
宋晓梅动身前往村口去找沈青山和球球，刚走到距离村口不远处的小路上，一抬眼便看见了村口树下的两抹身影。
冬天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散发着颓凉的气息，沈青山蹲下身不知在和球球说什么，没过几秒竟直接将球球举了起来，让小丫头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离老远就能听到球球笑得很开心，伸着小手去折树上的枯枝。
月色洒在树上，又穿过稀疏的枝桠散落在高大男人与小女孩的身上，这一幕突然击中了宋晓梅的心。
她难以形容这种感觉，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杂念清空，笑着朝他们走过去。
沈青山一转身便看到了宋晓梅，连忙把球球从自己身上抱下来，笑容里带着歉疚：“我忘记了，这个动作对小孩子来说有点危险。”
宋晓梅眉梢微微扬起，脸上带着柔和的喜色：“没关系，球球胆子大着呢。”
球球见到宋晓梅，边喊着妈妈边扑上来，撞进宋晓梅温热柔软的怀抱。
沈青山推起一旁的自行车，问道：“你们今晚回城里吗？”
宋晓梅脸上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是要回去，但是……”
沈青山见状，立马猜到了宋晓梅的顾虑，有些慌乱道：“上次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这次你带着球球坐在自行车上，我在下面推着你们。这样他们肯定不会再说闲话了。”
宋晓梅像是被男人戳中了笑点，弯下身来笑出声，直到男人不解地看着她，她才眉眼弯弯地说道：“怎么每次跟你说话，你都是慌慌张张的模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在想现在住的地方肯定不能继续租了，但这大过年的，想找个住处太难。”
沈青山平日里不爱笑，沉着一张脸的样子活生生像个要债的，但他盯着宋晓梅，唇角也情不自禁弯起小小的弧度。
“我就是……怕你误会。”他伸手挠了挠耳朵，不自在道。
没等宋晓梅说话，他便主动转移话题，拍了拍自己自行车的后座，“上来吧，晚上风大，你和孩子别着凉。”
宋晓梅顺着男人的动作，才看到自行车后座上被他改了个软垫上去，这次不是用衣服潦草塞上的。
她有些惊讶男人的细心，但没多说，抱着球球坐在上面。
“你直接骑吧，这样推着要半夜才能到城里了。”宋晓梅道。
沈青山想想也是，凭着腿走最少也得一个多小时，也不扭捏，直接跨上自行车，带着一个孕妇和一个孩子骑的稳稳当当。
“你说你过年没地方去是吗？”沈青山措辞许久才开口问道。
他知道这事儿不好问的太直接，担心宋晓梅会觉得难堪。可他也没上过学，平日里跟人沟通的少，不太会说话，只好直接问出来。
宋晓梅不是什么玻璃心，叹了口气坦然道：“对，我怕李强又趁我不在家过来抱孩子，你可能不了解他。”
沈青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了解。”
风太大，从宋晓梅的耳边呼啸而过。
她没有听清男人刚刚说的话，又问道：“你说什么？”
沈青山摇摇头，脚下踩自行车的力道重了许多：“没什么。”
上次搭沈青山的便车，是她被李家赶出门，落魄的不成样子。
这次搭便车，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走之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沈青山把娘俩送到门口，把自己思索了一路的想法说出来：“我前段时间盘了一个小仓库，现在空闲着放在那，如果你不嫌弃……可以住在那。”
“啊？”宋晓梅有点惊讶。
“一直没来得及正式做个自我介绍。”男人好像有点紧张，尾音带着颤儿，“我叫沈青山……从小父母就死了，我就带着我妹在你们村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长大了就来城里干活赚钱，近几年上头的政策好，我也做了点小生意，前段时间盘了个仓库想放货，但是年前货主临时变卦，仓库就一直空着。”
看宋晓梅没直接答应，目光里透着迟疑与犹豫。
沈青山明明不太会说话，却还是磕磕巴巴地笨拙地解释：“我……我就是单纯想帮帮你们娘俩儿，要是你不放心住我那，我可以找我朋友帮你租个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