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号的下午,我打算先午休半个钟头,再起来做数学卷子。
刚躺下眯起眼睛,秋天的疲惫立即释放出来而席卷全身,客厅便响起了电话的叫声。
过了两分钟,我妈妈推门进来,“有位男同学打电话找你!”
男同学???
我懒洋洋地坐起来,在大脑快速过了一遍能知道我家座机号码的男同学……
我穿上拖鞋,顶着又沉又浑的脑袋去到客厅,慢吞吞地拿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在你家楼下,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你若是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
嗝——这语气!
我瞬时清醒,没想到竟然是他!
我马上挂断电话,瞅了眼我妈妈,她正在阳台晾衣服,看样子心情不错。
我慌慌张张地跑回房间,穿上外套,随便拿了两本笔记藏进怀里,“妈,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
我支吾道:“刚刚打电话的那个男同学来还我的英语笔记,我很快就回来。”
我家住在居民楼的阳面,看不到单元门口这边,我下到一楼和二楼之间,听见脚步声,楼梯口拐弯处迎面撞到了正在上楼的陈晨。
我有点气愤:“你还真敢上来啊!”
“不然呢!”
我把他带到楼下的车棚,那里人少,以免被哪个嘴巴大、舌头长的街坊邻居看到了,说东道西传到我妈妈耳朵里。
我没好气道:“我问你,你就这么上楼了,敲门后你怎么说?”
“我就说找你玩啊!”陈晨说的轻轻松松,完全不在意别人会不会为难。
我愈发暴躁:“你有病吧,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给我造成误解啊!”
“误解什么?误解你早恋啊?”
我见他一副欠扁的表情,气得快要头顶冒烟了。
“我知道你肯定觉着无所谓,你只要自己开心舒服了就好,可是陈晨……”我顿了顿,语气更重:“不是所有事情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任性妄为了。”我把话扔下,不想再与他争论,转身便离开了。
走了一段,我听到后面陈晨脚踢易拉罐的声响,易拉罐撞击的力度可以感受到他的愤怒。
我回到家,困意全无,坐在书桌前盯着卷子发呆。我妈妈倒是什么也没问,洗好了葡萄,拿过来给我吃。
放假回来的第一周,便迎来了高中生涯的第一场考试。大多学生都是从四面八方的初中考进锦城中学的,这也是大家第一次在同一个战场上较量。因为是第一次,老师和家长都格外重视。
我和陈晨火星撞地球后,几天下来,他都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放学也不送我回家了,我反而清净了不少。
以往课间,他都会突然冒出来逗我一下,还会约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因为快考试了,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复习,我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特别关注他。
每年夏至有多少学生卯足了力气、挤破了头也要考进锦城中学,因为这里不但是尖子生的聚集地,还是全市师资最优质、配套设施最齐全、考入名校成功率最高的中学,而且有一套非常严格的实验班甄别制度。
一个实验班就那么多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中考名次排进实验班就万事大吉了。每次期末都会面临重新洗牌,一个学期里,所有大考小考成绩的综合排名决定是走是留。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学校规定这样的甄别制度,也是为了激励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
往届的学长和学姐们说,有些同学考出去后,就再也没有考进来。正所谓出去容易,进来难上加难,所以普通班的学生个个虎视眈眈,实验班的家长个个殚精竭虑。
虽说我这个学习委员像是大风刮来的,但不蒸馒头争口气!
我看着成绩单,年级第六,就数学差了一点,不过我已经相当满足了。
我从一楼的水房打水出来,路过高一四班时,踮脚向里望了望,乱哄哄的一片。
我没望到人,正要转身离开,教室前面两个打闹的男同学突然追逐出来,猛地撞了我一下,直接把我撞倒,手里的水杯都飞了出去。
旁边好心的同学把我搀扶起来,我的手掌、胳膊肘、膝盖都磕得火辣辣的疼。
我非常气愤,对着那人斥声道:“被狗撵了!疯跑什么!”
男同学闻言不高兴了,嚷嚷着:“你说谁是狗?”他指着我,摆出一脸凶样,好像就能吓唬住谁一样,“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我可不是忍气吞声的蔫货,刚想怼回去,重重的拳头就打在男同学的脸上,他半个身子都侧翻过去,肌肉反射的疼痛把眼泪花都勾了出来。
陈晨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提到自己的眼皮底下,陈晨比他高出半个头,气势上完全碾压了,睥睨凌厉的眼神有些吓人,周围的人都为之一惊。
“道歉!”
这家伙吃软怕硬,哆哆嗦嗦,还要嘴硬:“陈晨,你敢在学校打人,我要告诉老师,你给我等着!”
陈晨嘴角轻蔑一勾,废话不多说,一拳抡上去,男同学怂的很,不敢还手,只能受着,又挨了几脚。
周围的同学纷纷上去拦架,拉扯着生猛的陈晨,我一时也忘了疼痛,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冷静。
一番动静不但引来了更多围观的学生,也引来了老师。
老师将我们带到了办公室,男同学哭哭唧唧,恶人先告状,把我气坏了。
我跟他据理力争,条理清晰,尽管这家伙是个嘴炮,我也完全不落下风,陈晨一声不吭,也不为自己辩解。
老师一碗水端平,他让男同学先向我道歉,再让陈晨跟男同学道歉。
老师跟陈晨说,就算再有理,动手打人就是不对,任何事情不是只有武力才能解决。
男同学不情不愿地跟我道了歉,态度还算诚恳,我勉强接受。
轮到陈晨,他梗着脖子不肯道歉,老师好说歹说都没用。
犯错受罚,理所应当。
老师说,既然如此,那就老规矩,罚跑十圈。
陈晨扭头就走,我看外面还在滴答着雨,无奈地追了出去。
陈晨脚下的步子又大又快,我小跑追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去跟老师道歉:“我知道你是为我出头,我很感谢!道歉嘛,上下嘴皮碰两下的事,咱们能屈能伸,你何必去跑那十圈。”
陈晨的脾气倔得跟牛一样,用力甩开我的手,“你根本就不懂!”
少年意气,喜如春阳,怒如秋霜,不知何谓低头。
我们这届刚好赶上教育局改革,为了减轻学生的压力,把晚上和周末的课都给停了,可把同学们给乐坏了。
学校将晚上的三节课改成了晚自习,班主任坐堂,负责答疑,周末休息,由学生自行支配。
晚自习时,我去办公室找男神老师答疑,临近门口,听见里面传出男人粗哑的吼叫声:“老子辛辛苦苦供你念书,你却逃学,不好好读书,就去给老子赚钱。”
我寻思着,应该是哪个同学被请了家长,家长正在发火,一顿劈头盖脸地打骂,不断有撕烂的课本从里面飞出来。
不过,作为锦城中学的学生,竟然敢逃学,简直胆大包天,视校规校纪于无物。锦城中学的管理是出了名的严格,他敢挑战,可谓是自古第一人了!
瞧这架势,一时半会也消停不了,我想着还是晚些再来答疑吧,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突然,“啪”地一声脆响,随即跑出来一个人,他看见我,脚步停顿了一下,眼波微闪。
他没有说话,刻意与我隔开了距离,挨着窗户那边往楼梯口走。
我连忙叫住了他:“陈晨,你还好吗?”
这时,他爸爸怒气冲天地出来,手里提着书包,非常用力地扔在陈晨身上,办公室里的老师也都跟了出来。
男人又要动手打他,我当时离得最近,上去阻拦,让他爸爸莫冲动,靠近了就闻到男人满身熏人的酒气。
他爸爸完全不听劝,猛地一下把我甩开,男神老师过来护在我身边,其他老师纷纷上前拦着他爸爸。
这毕竟是学校,再闹下去影响会不好,陈晨的班主任比手势让他赶紧离开。
男神老师叫我先回班级,我下楼时看见陈晨正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气压极低。
我蹲下来,见他右脸红了一片,校服上衣被拉扯得皱成一团。
我轻声道:“我去给你买个冰糕敷敷脸吧。”
陈晨拽住我的衣袖,不知他憋在眼眶里的泪水是偷偷流了出来,还是倒回了心里,他对我说:“陪我坐会。”
楼道里的一两点灯光安静柔和,我们肩挨肩地坐着,我抬头仰望,几颗孤单的星星在墨蓝的夜空中努力地发着光。
时间静默了会儿,陈晨先开口道:“是不是很丢人?”
“不啊,挨顿打嘛,不丢人的,哪个孩子没被父母打过……”我犹豫了下:“那你为什么要逃学啊?”
陈晨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愤怒:“你都听见了。”
“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陈晨轻哼一声,极其心塞的语气:“一堆烂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想太多了,大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做好一名学生。”
陈晨露出笑容,有点苦涩,又有点窃喜:“你关心我?”
我微微一愣,牵强地干笑道:“我当然关心你了,我们是同学嘛!”
“你不生我气了?”陈晨凝睇着我,我竟有些紧张了。
他又道:“那你可以帮我补习功课吗?”
“啊?”我一直躲闪他不停追随的目光,可我躲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我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陈晨向我伸出小拇指,我道:“干嘛?”
“拉钩啊!”
“为什么?”
“怕你反悔。”
我觉着幼稚,不愿配合,他抬起我的手,将手指套到我的小拇指上,紧紧勾住,我呆呆一怔。
“你这手够凉的,正好可以给我敷敷脸。”语落,他又把我的手放到脸上,掌心向内,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脸很烫,手连着心,我的心被烫得躁动不已,原来他也有温软的时候。
学校依照校规校纪给了陈晨处分,他开始好好上课,按时交作业。课间,他经常来一班串门,让我给他讲题,借我的笔记看。总之,他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烦我。
期中考试,陈晨的排名突飞猛进了十多名,被班主任表扬了。他说要拜我为师,拜师礼是给我买一个星期的早饭。整日里,他就像孙悟空喊唐僧一样“师父……师父”地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