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戏

    过几日便是中秋团圆日,人间一派和乐喜庆之象,入夜未歇。

    无数灯火照亮了夜色,将越州城装点得流光溢彩。城中大街小巷行人熙攘,自是热闹非凡。可这份热闹,却在一处戏园前戛然而止。

    麻黑的夜色掩盖了戏园斑驳落魄的痕迹,只显出一个高大宽广的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曾经的好光景。

    这处戏园名为“宁和园”,早年间在越州颇有些名声,园子经营也还不错。然而自从去年园中一大角儿与园主相继离世后,宁和园的生意每况愈下,颓势尽显。

    如今,宁和园门可罗雀,一个月里排出的戏不过是往昔的四成。园里的伶人不知何以为继,已经散去半数。

    园子门口灯火昏昏,映得洞开的大门愈发死气沉沉,犹如一张吞噬生机的大嘴。

    有戏音从门里传出,被夜风一吹,飘零而破碎。

    一条野狗循声跑过来,探头往园子里瞧了一眼,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又跑开去了。

    这里确实比别处冷上许多,叶怀幽亦觉寒凉侵骨,不由得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目光却是灼灼地注视着台上的伶人,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伶人唱的是一出欢喜的折子戏,台下却并不如何热闹欢喜,一来因为看客不多,只有间或响起的零星叫好声;二来有挑剔的戏迷窃窃私语,言说台上的伶人火候不够,虽然与已故的那位唱的是同一个角儿,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叶怀幽端直地坐在椅子上,既不喝彩也不作评价。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伶人绵长婉转的腔调,看着水袖翻飞间变换的身影,觉得熟悉又陌生,直至泪流满面,却浑然不觉。

    泪眼朦胧中,光亮明显灿烂了,似乎是四月的暖阳天,戏台边上凭空横过来几枝怒放的玉兰花。彩衣伶人一个旋身,转到玉兰花枝下,在悠悠落下的白色花瓣中侧过头来,向着她温和一笑。

    叶怀幽一阵恍惚,而后突然想起,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

    忽听一声锣鸣,台上的戏音蓦然消失。

    叶怀幽眨了眨眼睛,泪珠滑落脸庞,眼睛清明起来,四月暖阳下的玉兰花不见了,朝她微笑的伶人也消失了。

    她定了神,望向台上,却见那名唱完戏正要退场的伶人朝她看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叶怀幽望着那张画着油彩的、似曾相识的脸,心中没来由地一痛,刚清醒些的神魂又跌进一片混沌中。

    不知呆坐了多久,等她回过神,已经散戏了,偌大的戏园子里只剩寥寥几人。

    叶怀幽起身,打算回去,忽地想起方才出神的时候有人在她旁边对她说了什么,仔细一想,却对那人说的话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摇摇头,懒得再理会。

    才走到戏园门口,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她:“姑娘,等一等。”

    叶怀幽回身,疑惑地看向身后的男子。

    男子脸上的油彩尚未清理干净,凌乱松垮的戏服外搭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常服,显得不伦不类,似乎妆才卸到一半就赶紧跑了出来。

    叶怀幽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是?”

    男子笑道:“不记得我了么?我就是唱戏把姑娘唱哭的那个啊。方才我差人来叫姑娘留一会儿,姑娘怎么不等等我呢?”

    叶怀幽借着灯火打量着他,果然是那个让她觉得莫名熟悉的人。心像突然被塞了一团乱麻,眼泪不知不觉又落下来。

    男子见她哭,反而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有喜极而泣一说,哭得越是不能自已,就越表示高兴。姑娘这是很高兴见到我的意思么?”

    叶怀幽止住泪水,怔怔地说道:“你和他长得很像,性子却一点都不同。”

    “他是谁?”

    叶怀幽被问住了,在脑子里将相识的人挨个搜了一遍,也没能把那个人搜出来。

    他是谁?

    那个总在夜阑人静之时进入她梦境扰乱她心绪的人。在清醒着的现实里,叶怀幽不记得他出现过。

    在梦境之中,叶怀幽从来不曾看清过那人的容颜,奇怪的是,在看到面前这个男子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梦中那人长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叶怀幽心中愈加慌乱不安,不敢再想下去,索性岔开话头:“你留我做什么?”

    “哈哈,有趣!”男子那一双油彩包围的桃花眼眨了眨,“本来是想问问漂亮姑娘有何伤心事……现在留你,是为了护花,天黑,我送你。”

    叶怀幽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冷声道:“不必了。”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男子见被拒,也不气馁,从旁边取过一盏提灯,自作主张跟上前去。

    园中靠后的座位上,一女子懒洋洋地倚靠在那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观其容貌和举止,毫不掩饰地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逼人媚气。

    在目送叶怀幽出园后,她又环视四周,却未见到要寻的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面上浮现出怒意。

    此时一道身影灵活地翻过园墙,稳稳落在墙内。

    这人正是云苏。

    园中尚有几人在高谈阔论,言行甚是张扬,却吸引不住云苏。

    云苏的目光越过他们,直直地投向坐在后排角落里的女子。

    虽许久未见,灯火黯淡,但云苏还是一眼将那女子认了出来。能将大红大绿套在身上穿得这般清新出众的,她只见过胡青青一个。

    云苏快步朝胡青青走过去,快到跟前了,扬手打招呼:“喂!胡老太太,我来了!”

    一个果子对着云苏迎面砸来,云苏抬手截住,然后送到嘴边啃了起来。

    胡青青嫌弃地看着她:“什么都敢吃,也不怕被毒死。”

    云苏挨着她坐下,嘻嘻笑道:“你毒我试试?”

    胡青青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我老?一口一个老太太,叫得倒是很顺口!”

    云苏闻言吸了一口凉气,差点被果肉呛住。她这才意识到失言,胡青青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狐狸,又是一族之长,却很不喜别人将她往老了称呼,奈何……

    她摇着胡青青的手,撒娇道:“青青,好青青,你一点都不老,再过一千年你还是跟朵才开的芙蓉花似的,年轻貌美,天下无双!这事啊,你找颜摩算账去,你知道的,他向来这般叫你。我这几日同他待在一处,因着你的事便时常提及你,耳濡目染的,我一下子也没改过口……”

    “且罢了,”胡青青拿手指点了点云苏的额头,“我再问你,离约定的时间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你才到,又作何解释?”

    云苏知她素来讨厌不守时,只得讪讪道:“这其实也是因为颜摩。前阵子我送了一只鹦鹉给他,他嫌鹦鹉聒噪,讲话还难听,就给鹦鹉上了禁言术。可是鹦鹉性子烈啊,不让它说话就拼命撞笼子啄人,尤其是对颜摩,啄得最狠。我看他俩相看两相厌,怕我不在会出事,临走前去了趟朋友那,让他帮忙照看一阵。”

    胡青青奇怪道:“真麻烦,将鹦鹉放走就是。”

    云苏摇头道:“颜摩不答应。这只反骨鹦鹉成功勾起了他的驯服欲,颜摩扬言定要让它改邪归正。连把鹦鹉送去朋友那,我都是偷摸的,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幽冥近来很闲么?”胡青青疑惑地看着云苏。

    云苏瞪了她一眼:“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百忙之中抽空上来帮你,属于友情援助!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得懂得珍惜。”

    胡青青不客气地用力揉着云苏的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可是,我此次要寻的空魂骨,本来就与幽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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