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珠是班里的百事通，各种小道消息她总能知道得七七八八。语文老师和初三化学老师、高一语文老师是大学同学，语文老师好像在和高一语文老师谈，初三化学老师很失落……诸如此类，李晓燕很佩服她。

    “张丽娜和一个大哥在谈朋友。”陈丽珠和李晓燕说着悄悄话。张丽娜是他们班花，发育得很好，和李晓燕这些整天穿着蓝白肥大校服的土包子比起来，算是比较时尚的，虽然初二的学生不知道什么叫时尚。张丽娜留着长头发，衣服多是紧身连衣裙，衬得她身材很好，脚上穿着她爸妈深圳带回来的靴子，看上去和班里其他女生明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农村的女孩子普遍有种发育不自信甚至可以说自卑，恨不得自己是平胸，平日里都穿着宽大以遮掩胸部。李晓燕也不例外。没有多少性教育的女生，对于自己发育良好的胸部，很少像张丽娜那样接受良好，甚至通过衣着强调自己的胸部的。有些女生因此看不惯张丽娜，觉得她就像电视里的坏女人。

    张丽娜爸妈都在深圳打工，算是比较早期就出去打工的，她跟着家里老人生活，经济比较宽裕。可能因为没人管着，她不爱学习，喜欢和社会上的人一起去镇上玩桌球。之前李晓燕就听说好几个社会上的青年（就是初中毕业或肄业，在家无所事事的人）在追她。

    初二就谈男女朋友，李晓燕觉得很夸张。农村人普遍思想比较老旧，学生嘛，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学习，不学习，那就老老实实地出去打工。这边的农村人不像太晚婚，但是起码要初中毕业后才结婚。像李晓燕这种晚熟的来说，八十年代初出生的人，在九十年代还是个孩子呢。不夸张地说，李晓燕周末还经常带着李晓华去捞鱼抓虾，完全没有长大了的自觉。

    陈丽珠说，好多人看到过张丽娜和大哥吃饭、玩桌球。“这也不能说明人家就在谈朋友吧。”李晓燕觉得这样说人家有点轻率。但在农村，这样的行为也很难解释。

    李晓燕班学风乱七八糟，张丽娜的事没几天就被其他新闻覆盖。初二下学期，李晓燕赫然发现，张丽娜不上学了。

    包打听陈丽珠说，张丽娜反正是学渣，无心向学，和男朋友一起去深圳闯荡了。李晓燕无语，不知该如何评价。

    初二下学期说不准备上学的，还有王芳芳。王芳芳头发绞得短短的，不是很平，一看就是家里人剪的。李晓燕小学也一直是短头发，还是齐耳短发，因为李妈说平时要干农活没空给她梳头发，短发好打理，而且自己剪省钱。小学六年级时李晓燕有了爱美之心，留了长发，不会编辫子，就扎最简单的马尾。王芳芳原来也是扎马尾的，最近忽然剪成短头发。

    “我妈说短头发干活方便，也好打理。”王芳芳说的妈是她继母吴青珍。王秀秀也剪了个短头发。王芳芳有些消瘦的脸上出现一丝黯然：“我想初三不读了。”王芳芳和李晓燕不在一个班，没有李晓燕成绩那么好，但是也还可以，考上镇中的高中部肯定是没问题的。李晓燕有些不解。

    王芳芳说，她阿婆帮手带阿良，但是家里她、秀秀、玉霞（继妹）三个人读书，学杂费也不少，很快玉翠（继妹）、阿良也要上学。她继母吴青珍经常在家里骂骂咧咧，她是嫁进了个穷窝，家里一堆光吃不进的主，越过越穷。

    “你明年就毕业了，不差这一年吧。”王芳芳没说话。吴青珍在家里不时指桑骂槐，暗示她们姐弟3个拖穷家里，难得买了肉，她夹多块给阿良，吴青珍就死死盯着，好像吃她的肉一样。她出去打工挣钱，有了收入，秀秀和阿良也不用看吴青珍的脸色吃饭。

    王芳芳说，她小姑在深圳电子厂打工，可以介绍她入厂。王芳芳家里的情况，不可能让她读多三年高中或中专再出干活，那现在出去打工和初三毕业打工有什么不同吗？初中毕业证也没有什么作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李晓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应该这样。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或许是因为，王芳芳是喜欢读书的，她想读书。她不像张丽娜，在学校混日子。

    7  月，帮家里收割后稻谷后，王芳芳搭上了去深圳的大巴。

    帮着家里收割稻谷、晒谷子，干了一堆农活，李晓燕这些半大的孩子全都晒得黑了2圈。不过谷子晒好后，孩子们就可以好好玩了。

    屋后的竹林是最好的消暑圣地，孩子们钻在竹林可以玩上半天。小的点如李晓华的，还不怕晒在木薯地里钻来钻去。天热大人中午会睡觉，小孩们则精力充沛，结伙偷邻居家的青瓜、在某个小孩家偷偷玩牌、玩卡片；傍晚则成群结队地到田渠捞鱼。

    水库是大人明令禁止的。鱼塘其实也有点危险，村里有个2岁的小孩就是午后在鱼塘边玩失足掉进去淹死了。大人告诫一下也就不管了，平时要干农活，谁家有条件专人看着孩子？都是让大的带着小的。

    9月开学没多久，李晓燕回到家，居然看到李永明在家。李永明脸色不是很好，有点憔悴，人似乎比春节时瘦了些。见到李晓燕姐弟，李永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李晓华还小不懂事，李晓燕、李晓兰却觉得奇怪，平时李永明要省钱是不会特意回来的。这次回来，肯定是有事。

    她们的直觉是对的。

    准确地讲，李永明不是自己回来，是被遣送回来的。

    在深圳打工要暂住证，但暂住证管的时间短，又贵，对于向来省吃俭用的李永明来说无疑很不划算。李永明的暂住证过期后他没再办。码头扛包太苦，李永明也在服装厂干。不过服装厂收入也不高，李爸不是什么精明能干的人，便跟着其他人一起，煮点花生晚上骑个单车叫卖挣点钱。

    卖了几个晚上，李永明没想到深圳城管无处不在，对他们这些小贩围追堵截，李永明花生被没收。水煮花生成本不高，本来损失也不大。没想到城管顺便还查李永明的暂住证，这下麻烦了，李永明就被送到深圳收容所，再遣送回M市收容所，李阿公把他接回来的。

    在收容所呆了几天，难怪李永明人憔悴了许多。听李阿公他们讲了半天，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李晓燕替老爸郁闷、心疼之余，也有些困惑，同是粤省人，为什么李爸他们去深圳还要暂住证。李永明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是让李晓燕姐弟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以后在深圳坐办公室。

    在深圳高楼坐办公室，是李永明对于有出息的最直观理解。像他们这样的生产线工人，工作时间久、工资待遇低，而坐办公室的则不同，穿着光鲜亮丽，工作环境好，待遇又高，还不辛苦。李永明和李晓燕李晓兰说，他有次去一个办公楼找人，想搭电梯，看电梯的人见他穿着后，直接说不能搭，自己走楼梯去。“人家说要在楼上办公的人才能坐电梯。”

    李晓燕比以前更加地刻苦了。不读书就没有出路。这是李阿公从小教她的，而李永明的遭遇也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