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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曾记(三)

    汴京最大的布庄名叫锦绣记,其名下又有不少分支。因在大启建朝初期提供银钱和物资支持深得皇室信赖成为赫赫有名的皇商,但历代皇帝连年征战,大兴土木以至国库空虚,锦绣记也渐入不敷出,又慢慢没落了。

    但又因其眼光独到,每每都能引起时尚风潮,布料又是精美贴肤,还是受到不少追捧。

    沈荠就是其中常客,她思来想去心下不安,待第二日天还蒙蒙亮,雨势稍小些,出门就雇了辆马车去锦绣记名下的锦梅布庄去了。

    阴雨连天,景安伤势隐隐有复发之象,沈荠让他不要再跟着出门。

    她递给马夫几枚铜板,一人撑伞独行,集市上繁华如斯,正待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收了伞,她走进两层的锦梅布庄,正色朝铺子里忙碌的店掌柜问道,“掌柜,还有丝麻提花白胚布吗?做染布用的。”

    那掌柜二十上下的妇人装扮,像是在铜钱串里滚过一番,眼里满是精明算计,一瞅是沈荠,又带着笑脸走出柜案。

    “原来是沈姑娘,这年还没过罢,就来进货来啦,真是勤快的紧。”

    沈荠不喜与人过多寒暄,但还是带着淡淡一抹笑,朝掌柜的福了福身,那妇人见状也还礼。

    “柳姐姐就不要打趣妹妹了,这都得仰仗姐姐才能过活呢。昨日我家伙计来问布料,听说是不是涨价了?还想问问价格几何?”

    “昨日来的俊俏公子竟然是你家伙计呀?我还道是妹妹府上哪位贵客。不瞒你说,这白胚布,库存不多,价格比先前贵了三倍不止,不知妹妹还要不要?”

    她俩也算老熟人,都是一条街上的生意人,所做的活计又相关联,沈荠在柳掌柜这里进原料做蓝染布料,有时也会把做好的料子放她这来销售,一来二去,就都打响了知名度。

    沈荠一听涨得如此之多,心下就有了计较,眼下虽是急着用,但是这价格方面却吃了很大的亏,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不知价格为何会上涨?还请姐姐告知一二。”

    柳掌柜挑着一侧的眉毛,端的是几分风情万种。

    “我们锦梅都得听上面的,说降就降,说涨就涨。要问为何姐姐也不知。其余布料都是原价格,唯独白胚布涨价,不是姐姐小气不帮你,实在是有命难违,不如妹妹去看看其他铺子,若是价格公道,也是不错的选择。”

    聪明人说话留有余地,沈荠听得出这事柳掌柜也没有话语权,就打算去其他铺子看看。

    雨幕朦胧,人行在青石桥上,不知似景,还是景。

    沈荠每觉进一家铺子,对方都是一样说辞,这白胚布都是较之前涨三倍。

    行人络绎不绝,皆身披绮绣,也有官家小姐带着帷帽,身后跟着三两侍女随身侍候,步履轻快。无人同沈荠这般撑着油纸伞踽踽独行,显的落寞。

    她目不斜视,只是思量着为何会如此,除了染坊,也不会有人需求这白布。

    更何况这京城染坊虽多,但是如她一般做蓝染的绝无二家。

    “姑娘,不是我们不卖,只要你拿得出银子,我们就别无二话。”

    那些掌柜们眼皮一暼,在柜案上百无聊赖,用鸡毛掸子轻轻拂去布料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沈荠依旧耐着性子,此事越琢磨越有破绽,短短半日,她从东街走到西巷,这好好的鞋上都沾上了泥点。

    好不容易寻得一间较为逼仄的铺子,她还没开口,就听得那掌柜说,“除了白胚布,一律都有。”

    沈荠看着已近晌午,这屋内炊烟袅袅,内心不由得灰暗起来。

    雨下得愈发大,夹着凛冽的风,刀子似的刮着行人的脸。

    沈荠向前走了几步,倏忽站定。

    她瞧见方才走过的青石桥上,正站着一个人。

    白衣黑氅,束发装扮,如竹般的手攥着下把淡青色油纸伞,正静静伫立在桥上。

    有风吹过,掀起他衣袍下摆,透几分萧索模样。

    “景安!”

    沈荠看清伞下的那张脸,捉裙快步走至他身旁,却看见他的发尾有淡淡湿意,她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升腾着暖意。

    这伙计不错嘛,很是上道。

    二人皆撑着伞不声不吭,一个清丽淡雅,一个端方如玉。

    即使是下着雨,也有货郎身着斗篷蓑衣,摆了摊位沿街叫卖,一时好不热闹。因着还是在新年里,也有小孩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提着花篮卖着不知名的花。

    “公子,给这位姐姐买支花吧。”

    小姑娘一身粗布衣衫被雨淋的湿透,挽了两个小发髻,发间还插了一朵红梅。

    景安的衣袖被小手扯住,沾了些碍眼的水渍。

    他不解,将小姑娘拉入油纸伞下,遮住她羸弱的身子。

    “怎么下着雨还要卖花?”

    沈荠心里想着布料之事,走得稍快,一时不察,竟走在了景安前面。见景安被绊住脚步,也转身停了下来。

    “一看公子不懂百姓疾苦,这穷人孩子早当家,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攒了多少钱!”

    景安不禁哑然失笑,不知沈荠这谎话随手拈来的技艺是谁人教她的,他岂不知她七八岁之时还为了

    一块芙蓉糕与沈母赌气,正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但又想起什么来,心里仿佛被人挖空一块,痛得他难以呼吸,连带着腹部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忍着近乎发麻的痛,他蹲下身,带着清浅笑意,从小姑娘手中拿下被花布盖着的小小花篮。

    “这花多少钱?”

    那小姑娘看着景安的眼睛,怯生生的伸出三个手指头,“这花不值钱,哥哥给三个铜板就好了。”

    他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她手上,又用撑伞的手蹭蹭她冻得发红的脸颊。

    “哥哥倒觉得……价值连城。”

    小姑娘得了钱一时高兴,一骨碌钻出伞下。

    “谢谢哥哥!谢谢姐姐!”

    沈荠看着景安额角沁的冷汗,又看到被雨水淋湿的大半个身子,知晓他这是伤口复发了,忍不住嗔怪。

    “这大冷天,公子不在家好好歇着,在这里做甚么救世主,我告诉你,你今日给她钱,她明天后天还回来卖!不止她一个,还会有很多小孩子来,你有多少钱给他们?”

    她也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这话越说越难听,或许本不是她的本意,连带着今日的烦心事和各个掌柜的冷嘲热讽,通通一并发泄出来。

    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待全部吐出后,沈荠方觉不对,心里又存着愧疚,这不明火不该对着景安发泄出来。

    景安倒是神情不变,他站起身,手里拎着花篮,慢慢朝前走。

    待与她擦肩而过时,脚步一顿,轻声说道,

    “只要景安在一日,这些孩童就不必为生计奔波,他们会好好长大。”

    沈荠一怔,她懂读书人心里总是为着一点追求朝前奔赴,若是没有这点追求,读书只不过是汲汲于功名利禄而已。

    年幼时曾听过父亲为皇太子讲学,对芸芸众生的仁爱,对悬壶济世的大义,方构成“民心”二字。

    她方才一番话,对景安是不是太苛刻了?

    沈荠心中微微懊恼,但又舍不下那点薄面去道歉。

    景安不会生她气的罢,应该不会。

    二人背影越行越淡,这雨打在地上,溅成水花,不知落在何人心上。

    自墙巷处正走出一人,由身后侍卫撑了伞,露出一张疏朗挺秀的脸来,正打量着什么。

    “挺有意思,倒没想到这市井之中竟也有这凌霜傲骨之人。”

    “那属下去打听一下是何人?”

    侍卫毕恭毕敬,小心开口。

    那人带着笑意,双手负在背后,若有所思。

    “不必,若真是块金子,待他发光之时,咱们再来也不迟。”

    各家各户燃起炊烟,烟雾缭绕,好一派凛冬景象。

    景安待进屋之后就支撑不住,唇色发白。沈荠顾不得收伞,忙搀扶着靠在门框处的景安往西厢房走去。

    “姑娘,这……男女授受不亲。”

    他拒绝她的触碰,但又疼得厉害,其抗拒收效甚微。

    沈荠也不扭捏,直接架起他就往榻上走。

    这些年自鬼门关走过几遭,又在权势下如履薄冰,过的战战兢兢,哪里还记挂着那点子于礼不合。

    景安生得高,但是瘦,她扶着也不吃力,就半拖半扶着让他坐在榻上。

    沈荠把他淋湿的黑氅脱下,放在床架子上,摊开被子把他整个包裹住,又倒了杯水给他喝下,驱散寒气。

    “谢谢。”

    景安缓过劲来,看着在眼前忙碌的那双手,白皙若瓷,未着任何饰品。与汴京各大家闺秀不同,她没有留长指甲,也没有涂丹蔻,甲缘圆润,如她人般通透。

    “今日我不是有意惹姑娘不快的。”

    他贵在堂堂储君,只有他说旁人的不是,旁人还得叩谢隆恩,唯独这眼前人,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沈荠抬眼,暼了眼景安,正准备把在脑海中打好了底稿的话拿出来说一通,却瞅见他白色中衣隐隐有血迹渗出。

    “呀,出血了,应该是伤口裂了。”

    她从桌上匣子里拿出金疮药来,递给他,然后转过身去。

    “景安,你自己换药吧,我出去抓点药来,你这伤口感染可不了得,我可不想忙着生意还要照顾你,不划算。”

    她往门的方向挪了两步,又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难以启齿,唇瓣嫣红。

    “今日是我莽撞了,还请公子不要放心上。”

    言罢,未等景安作答,就匆匆撑起伞走出院外。如今这天气潮湿阴冷,并不适合景安伤口愈合,她只得去抓些药来,内服外敷,才能保证痊愈。

    景安看着她步履匆匆,拿着药瓶的手一顿,心里不知所措起来。

    她之前过的这般艰难,他身为皇太子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是剥夺她成为明媚少女的刽子手之一。

    否则她依然是那个天真懵懂的沈氏贵女,而非躲在这阴冷灰暗的染坊里为了生计受尽世人冷眼。

    景安那句话哪里是对卖花的小姑娘说的?

    分明是对着五年前的那个小小姑娘说:

    你不可妄自菲薄,你分明……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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