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从前是，今日也是，每一次都是，这魔族留下来或死在我手上都可能导致我被老魔尊盯上，但你可以让它死得毫无痕迹。”
她眉眼温柔，是最接近上一世与他相处时的样子。
“我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跌倒两次。”
她这次一定要离开。
宴月久久没有说话，那越来越冷的眸色表明了他的情绪。
“不高兴了？不高兴就对了，还是那句话，你不害人我不管你，你若害人，那我也是杀你的一员。”
她又揉了揉他的头，“走了。”
她转身离去，身后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到底想要什么？”
眼底迷茫与克制交杂。
云弥轻啧，“我想要的里面没有你便是了，早些离去吧，小心老魔尊。”
她大步离开，留下宴月茫然地站在那。
走远后，踏月剑自己飞起来，绕着云弥飞来飞去，好似个欲言又止的小姑娘，临近城门口，她才憋出来一句：“剑主，你有仙缘啊。”
云弥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清楚明白自己这一世想要什么，也不希望这条路上出现任何意外。
仙鹤背上，灵犀看起来已经平静不少，想来也已经吐槽过了。
云弥不说，也没有人刻意问起宴月。
仙鹤在苏音的指示下继续往西关再往西飞去，远处连绵的山脉几座山峰高耸入云。
越过高山便见一片荒芜，飞出不远荒芜之地成了黄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上黄沙弥漫，仙鹤之上，几人都盯着下方的变化。
天色昏暗又至天色明亮，天明又黑。
在又一次清晨来临之时，沙漠终于到了尽头，尽头处有绿荫，外面已经开始叶黄，这里却仍旧满眼青绿，再往前飞，又见青绿山脉，山雾很大，如迷阵一般叫人进去后分不清方向。
苏音指引着仙鹤前进，一路破开云雾，进入山脉中心的主峰，月落山。
他们到时，恰见巨大的月亮高悬西山，明亮的光洒落人间，如霜清冷。
从高处看，此时山庄里仍旧灯火通明，在浓浓的山雾中倒似伴月落下的星星。
踏月剑也飞出来观察着下方，随后喟然长叹：“还是原来的样子。”
苏音声音都放松许多，“长辈们怕前辈回来找不见，便维持了原来的模样，不过如今新庄主回来，那一切便由新庄主做主。”
她笑看一眼云弥。
灵犀眨眨眼：“什么庄主？这是什么秘密？我一直想问我们要去哪，就是这吗？”
苏音颔首道是。
“到了，先下去吧，晚些时候我再细细跟你解释。”她抓住灵犀的手，灵犀弯了弯眉眼，大方地表示不介意。
踏月剑看出云弥的紧张，一剑拍在她背上：“你怕什么？这是你的地盘。”
孟珏独独落在最后，他一路上都极少再说话。
从高处还看不清，穿过茂密树叶才见月落山庄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山庄大门敞开，挂着红灯笼。
为首几人岁数都偏大，却都穿着偏红的衣裳，个个脸上收不住笑，在这月落的破晓之际，看起来有些诡异。
几人刚落地，他们便齐齐行礼，高声道：“恭迎新庄主！恭迎踏月前辈！”
云弥脚趾抓地，后退半步同孟珏道：“我不会折寿吧？”按照修仙之人的平均年龄来看，这群人至少都是百岁以上。
孟珏不禁笑出声，“应当不会，修仙的人多数长寿。”
苏音扶额，“家主，舒家主，祝家主，十五位长老，爹，娘，各位叔叔婶婶，我此前已经来信说了，新庄主是个十四岁的姑娘，让你们收拾得年轻些，你们这弄得像闹鬼似的……”
“你不懂，红色喜庆，我看新庄主就很喜欢嘛！”
为首三人中的一人上前两步，向云弥笑眯眯道：“这位就是云庄主？”
她身着一袭淡红，衬得她面色红润，脸上岁月的痕迹掩不住精致眉眼，眼睛里盈满笑意，看起来分外亲和。
苏音低声道：“这是苏静家主。”
云弥干笑两声，“前辈不必如此称呼我，叫我云七便好。”
“这可不行，咱们月落山庄庄规森严，我若这么唤了，后面那两个老家伙会抓我的小辫子。”她凑近些，嫌弃地往后瞥一眼。
又退开半步，向云弥手中的踏月剑道：“踏月前辈。”
“嗯。”
踏月格外高冷。
“好了好了，你一个人还要说多久？”另外两人上前来将她拉开。
苏静哈哈冷笑：“我还没说五句话呢，谁让你们自己没用，云庄主可是我们家找到的！”
她强势地拉开两人，立马又换上笑脸：“云庄主，这老丑八怪叫祝粲，这年轻点的叫舒洵，两个做事都不靠谱，日后庄主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找我就好。”
“苏静，你！”
“走，庄主，趁着月色我带庄主和几位小友一同逛逛园子去，这会儿月落，正是时候。”她热情大方地左手云弥右手苏音，顺便左右转头招呼灵犀与孟珏，一个不落下。
祝粲与舒洵对视一眼，纷纷翻个白眼，然后一左一右招呼灵犀与孟珏。
月落山庄建筑较高，另建有屋顶栈道，内墙两边皆有台阶可上，栈道两侧种有低矮花丛，在月下轻轻摇曳，周遭与院中的树木精心修整高度，可以完整看见月出东山至西落的完整过程。
此时行走屋顶栈道，恰可见一轮下弦月挂在西边，月光依旧明朗。
行走间隐约可见院中树下有黑影流动，云弥看着有些熟悉。
但耳边苏静一直在同她讲述月落山庄的发展历史，云弥没能细看。
月落山庄坐落月落山，已存世几千年，是第一任踏月剑主所建，一群心志相同的人聚集在此，主要以第一任剑主的家人与其他剑主的后人为主。
“第一任庄主不姓苏，是为了公平，在所有人姓氏之外选的一个姓氏，所有人重新起名，对天起誓留在月落山庄，由此世世代代为除魔而存在。”
云弥愣了愣，“除魔？”
苏静颌首，“但除了踏月剑主之外，我们寻常修仙者拿魔族根本没办法，杀不死，所以我们除魔不杀魔，只将他们困在月落山庄。”
困在山庄？
云弥更加迷惑，困住魔族能做什么？带来恶念岂不是于修行无益？
苏静脸上扬起自豪的笑，手指横着扫了一圈。
“目之所及，皆为魔族手笔。”
满目青翠、鲜花娇艳，四周干干净净不染半点灰尘污渍。
“月落山有一个巨大的护山阵法，前剑主创造了一种可以困住魔族的符咒于剑阵，还有配套的剑法，由此将魔族困在月落山，月落山所有的杂活都包给他们。”她说着说着都忍不住笑出声。
后面灵犀震惊：“与魔族相处，你们不会被魔族侵染吗？”
舒洵笑呵呵道：“自是不会，月落山庄之人是武器，是阵法，也是药，百毒不侵，百武不破，我们心法也修得好，没有多余的恶念给他们吸食。”
“你别说话，我还没说完。”苏静回头瞪一眼舒洵。
又接着笑道：“庄主您回头试试就知道了，可好用了，它们力气大，能收缩能膨胀，打扫起来，连石头缝都干干净净，种花也是一把好手，它们染上肥料与水，化成雾能一次性施肥半亩地，还能幻化出很多手，同时修剪花枝，黑黢黢的还不怕脏，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还不用休息！哎哟哟……这好处，简直说不完。”
她笑得嘴都合不拢。
灵犀简直目瞪口呆。
这世间，向来只有人族为魔族烦忧的，还未曾知道原来连魔族也有这样的一天。
这反倒叫云弥在一瞬间生出了心疼这些被抓的魔族的想法，但也只有一瞬间。
连见多识广的孟珏都不禁失笑。
正说着，苏静忽地朝一个方向招了招手，随后一个黑影飘了过来，一团黑雾正是一个魔族，他看起来干干瘦瘦的，魔气并不太多的样子。
“给新庄主与这几位小友上杯茶。”
她下令后，那魔族便从他的一团黑雾中凭空变出一个茶壶与几个茶杯。
茶水倒出来还是热的。
……
端着热茶，云弥默了。
这能喝吗？
“放心喝吧，魔族火气大，体内燥热，用来给茶壶保温随时上茶再好不过。”祝粲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笑着点点头。
云弥彻底沉默。
便是资本家也比不过这月落山庄……
“也无需担心它们会害人，给我们下东西，我们若是吃了不好的，那它们就得吃苦头，月落山庄有的是手段。”苏静笑里藏刀，挥挥手让那魔族退开。
云弥这才发觉，原来院中飘来飘去的全都是魔族，一个个魔气都不太丰盈，这里若没什么恶念，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吸食的东西少。
一行人从栈道下来，又绕着山庄转了一大圈，这月落山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这么大。
人群长龙硬生生走到太阳升起，甚至隐隐有了热意。
直到后方一道埋怨的声音响起：“家主！云庄主与几位朋友远道而来，一路劳顿还未歇息便被你们拉着在这搞万里拉练，现在都快晌午了，你们也不问问云庄主累不累吗？”
这道声音稚嫩充满朝气，毫不掩饰的埋怨与无语。
苏静愣了愣，“这……倒是我们疏忽了，那我这便带云庄主去歇息。”
苏音回头朝后面那少年抬了抬下巴，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丢给她一个靠谱的眼神。
几人被带去了不同的院子，云弥独享一个院落，院落屋顶也有栈道，甚至比其他栈道更加宽敞，院中安排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干瘦”的魔族干活。
待众人离去，云弥终于得以歇息片刻，直接瘫倒在木质摇椅上。
躺下的那一瞬，她身下摇椅被铺上了一层细绒长毯。
云弥抬眼，只见那魔族幻化出人的模样，手有模有样地揉着眼睛好似在抹眼泪，身子还伴随着抽泣带来的颤动。
她谨慎道：“何事？”
那魔族直接跪在地上，捂着嘴大哭以防发出太大的声音：“您……您是来救我们走的吗？”
他声音听起来是个少年。
云弥默了，看一眼桌上的踏月剑，又看看那魔族，她哪里看起来像魔族同党了吗？
“为何这样觉得？”
她直接问出口。
那魔族脑袋旋转三百六十度查看四周，确认安全后才道：“我嗅到了，您身上有魔种，我活了上千年，千年前便接触过魔种，绝不会认错，所以您是新任魔神对吗？您是来救我们走的对吗？”
他带着哭腔说完，云弥当即明了。
她不清楚宴月为什么将魔种放在她身上，又是何时放在她身上的，但这魔种对她不起任何作用，也没有人能抢走，它只属于他。
那魔族明明没有无关，但就那么仰头看着云弥。
云弥好似都能看出他的期待。
她笑笑，下巴朝踏月剑的方向抬了抬，“我是月落山庄新任庄主，你活了上千年，那你也是月落山庄的老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话落，那魔族瞬间瘫坐在地，颤抖得更加凶了。
他摇摇晃晃求饶：“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求庄主手下留情！我工作很认真，上千年从未休息过，绝无二心，求庄主明察！”
“我……我还蝉联过一百一十二次月落山庄劳魔！”
云弥长长舒口气，挥挥手让他离开。
院中终于安静下来。
云弥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便笑了一声，随后又是长长一声叹气。
等她醒来时已经又是夜晚，睁眼便见漫天繁星与弯钩月，身上被盖了毯子，院门口苏音正同那魔族低声交待着事情。
魔族走后她才进来同云弥倒上一杯水。
“还适应吗？”她声音柔柔的。
云弥点点头。
“仪式已经准备好了，但三位家主说要让你们好好歇歇再进行，所以还不着急，若是困可以继续休息到不困再起来。”
她捧着杯热茶。
云弥久久没有回话。
苏音看她一眼，笑道：“怎么，被吓到了？没想到月落山庄是这个模样，还是在想宴月的事情？”
云弥依旧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其实我没想到你真的可以将他拦下，毕竟他一直都拦不住，想跟着便跟着了，但这次似乎真的没有跟来，不过月落山庄也不是他一个魔族应该来的地方。”
云弥轻声道：“不会，这次他不会再跟来了。”
这魔种只看他什么时候再取走。
“如此便是最好。”
苏音替云弥也倒上一杯，递到她手中顺势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抬眼看向云弥眼底：
“毕竟，新庄主与踏月剑的最终宿命是斩杀身怀魔种的新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