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萧萧，微凉的空气拂面，那风绕到薛灵韵后颈处，激起一片战栗。

    江满金半是怕半是猎奇： “一起去？”

    薛灵韵想了想，应下来。

    她到底要看看是人是鬼。

    再一次坐上了江满金的马车，晃晃悠悠朝大理寺而去。

    正是下值的时辰，时不时有人从门口出来，面上透着疲惫。

    江满金踩着侍从的背下了马车，薛灵韵看了一眼高度，自己跳下去。

    “此番是去看被吸血的女尸。”江满金提点了一句。

    薛灵韵点点头，她知道凶手还没被捉住。

    不知是不是害怕，江满金的话又快又密，前言不搭后语： “我们只是去看看，知道了吗，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我猜是有的。”忽然压低声音： “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时，薛灵韵才反应过来，难怪江满金要巴巴来这种血腥晦气的尸体，推己及人，她是怕自己会变成怪物，有一天会控制不住吸食人血。

    薛灵韵不免失笑，捉住她的手，冰凉的。

    “殿下，这世界上没有妖怪，你也不会变成妖怪的。”

    江满金不自在地抽回手，没使多大劲，别过脸道： “谁容许你牵本宫？”

    说虽如此，她的手终究没有拿出来： “本宫看你是怕了，好吧，谁让本宫心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薛灵韵笑了一声，眼看江满金要恼，连忙道： “那真是多谢公主殿下。”

    “哼。”江满金抬着下巴，随手指了一人： “叫你们掌事的出来。”

    那人一见江满金的打扮就知非富即贵，自己开罪不起，连忙进去喊汤大人。

    没一会儿，汤俭便出来了，见是江满金和薛灵韵，面色一变，两位不好惹的祖宗怎么凑到了一起，还来这大理寺衙门？

    心里这样想，腰却弯下去，笑容可掬： “什么风将两位吹来了？”

    江满金不与他客套： “本宫来看女尸，你来带路。”

    “这，”汤俭看向薛灵韵，他知道公主是骄横性子，别人的话是进不了耳朵的。

    薛灵韵微微颔首： “汤大人放心，我们只是看看，不知道周河还在不在？”

    汤俭见两位态度坚决，又知晓薛灵韵不是个胡来的人，便道： “周河正巧在忙此案，此时就在停尸房。”

    停尸房阴气森森，只是站在门外就使人不寒而栗。

    汤俭带二人到门口便离去了。

    江满金望着停尸房门前白色的厚厚布帘，咽了咽口水： “那个，你先去。”

    薛灵韵心中稀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竟然怕这个， “嗯，那殿下先松开手。”

    两人的手还交握着，江满金低头看了一眼，复抬头瞥一眼布帘，咬牙道： “一起去。”

    这副样子，跟英勇赴死似的。

    到了台阶前，江满金顿住脚步，眉头皱起： “嘘，你听，有声音。”

    薛灵韵如今耳聪目明，自然是听见了的，但是怕吓到她，一直没说。

    这声音很奇怪，锵锵锵的，不像是人可以发出来的。

    江满金将耳朵贴在布帘上，那声音便愈发清晰。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很有节奏，一下接着一下。

    她转过脸，面色苍白： “不会是妖怪在吃人吧，他啃骨头呢……”

    这话纯属胡诌了，薛灵韵没说话，一把掀开布帘，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似乎吓了一跳，锵锵锵的声音猛地停止。

    只听一颤抖声音，断断续续的，似被吓到了： “什，什么，什么人？”

    停尸房的光线并不亮，加上天色昏沉，只有几盏油灯，着实看不太清，薛灵韵微微眯眼，道： “周大人，是我，薛灵韵。”

    说着她扫视着停尸房，确定这间屋子除了周河之外再没喘气的。

    拍了拍江满金： “殿下，这里安全。”

    方才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把她都捏痛了，可见用了多大的气力。

    江满金松开手，道： “本，本宫才不怕。”

    她为了找回面子，竟升起一腔勇气，独身一人走上前： “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走进一看，江满金瞠目结舌，她指着周河： “你有病吧，在停尸房磨刀？”

    周河讪讪一笑，知晓是自己吓到了她： “小癖好，小癖好，我这就收起。”

    每当自己陷入迷茫，寻不到线索，他就磨刀。

    今日这起案件，扑朔迷离，他一个没忍住，当场就……

    薛灵韵问： “周大人，这案子是什么情况，是如世人所说的妖怪作乱吗？”

    周河将磨得锋利无比的小巧匕首收入刀鞘，放回怀中，站起来道： “这不好说。”

    江满金一惊，忍不住后退几步： “不是吧。”

    周河将覆盖在女尸上的白布揭开： “女郎你看，这女尸全身上下只有脖子处有伤口。”

    薛灵韵弯下腰，果然在女尸的颈侧发现两个血洞，血洞不大，如果不是周遭青紫，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世界难道有吸血鬼？

    也不对吧，她比了比，这大小，可比牙小多了。

    薛灵韵细细看着，突然抬起自己的手。

    这个时代如果想要取血，只有割个口子这一个法子，像现代那样用针管抽，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上元节，她的手上就有这样的伤口。

    可济慈会已经被一锅端了啊。

    “有发现？”周河率先注意到薛灵韵的神情变化，激动问道。

    薛灵韵此时的心情很沉重，如果是济慈会那伙人，事情就更加糟糕了。

    他们现在一定隐藏的更深。

    血，又是血。

    他们要血做什么？

    发散思维，蛮夷卷土重来的的事会不会与济慈会有关？

    薛灵韵面色铁青，吐出几个字： “济慈会。”

    “这不可能。”周河矢口否认，济慈会是他经手的，从头到尾没有纰漏，逻辑处处对的上，那刘玄妙……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刘玄妙是故意的！她故意屈打成招，故意交代，故意引我们去……”

    刘玄妙已经斩首，现在不可能再将她从地府里带出来对质。

    薛灵韵点点头： “恐怕是这样的。”

    江满金一头雾水，他们说的自己怎么听不懂，不是女尸吗，怎么扯到济慈会上去了。

    “现在最大的疑问是，他们即已逍遥法外，为什么现在露头？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薛灵韵不解道。

    济慈会此番的行为可以称得上高调，一连杀害数人，用的又是薛灵韵所知道的法子。

    如今想来，这一路上，简直是在明晃晃，追着告诉她是我，是我，就是我。

    “兹事体大，你赶紧进宫告诉圣上。”薛灵韵朝周河道。

    周河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敛了神色，匆匆离去。

    “到底怎么了？”江满金不满嘟囔着。

    “殿下，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外出，好好呆在公主府。”薛灵韵嘱咐她。

    “薛灵韵，你不说清楚原由本宫是不会照做的，本宫不想重蹈上一世的惨剧，临死前才知道真相！”江满金的声音带了哭腔。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没有什么大本事。

    上一世耽于情爱，识人不清，稀里糊涂害了皇兄，重来一世对谢灵韵这个妖妃仍带有偏见，想要害死她。

    她没有政治头脑，没有一技之长，她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她真的变了很多啊，她不再惹是生非，打架斗殴也少了。

    她不想给皇兄惹麻烦，还一心撮合薛灵韵和皇兄，企图让两人幸福圆满。

    为什么时至今日，她还拿她当个娇蛮任性的小孩？

    她难道没有知晓真相的资格吗？

    这一番话如雷电一样，劈得她全身焦糊，促使她想起了许多。

    是啊，自己打着为江满金好的旗号，不告诉她残酷的现实。

    这究竟是自己想要的，还是江满金想要的？

    她没有权力替别人决定。

    好与不好，不是她能为之代感的。

    薛灵韵满心羞愧，自己不知不觉的专制了。

    “殿下，此番是我的不对，任何一个人都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江满金轻哼了一声，很满意薛灵韵的态度： “本宫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薛灵韵点头，这一点她会牢记于心。

    两人移步马车。

    薛灵韵将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与江满金听，未了道： “济慈会在暗，我们在明，处于被动，殿下不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所以我劝殿下深居简出。”

    江满金一脸呆滞，她万万没想到，繁华热闹的京城下竟是如此的波涛汹涌。

    缓了半晌后，艰涩开口问： “有几分胜算？会不会国破家亡？”

    薛灵韵安慰道： “圣上也不是傻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殿下放心，大雍会好好的。”

    突然察觉到一股强烈的窥探，她强忍着想掀开车帘的欲望，继续与江满金攀谈。

    线人盯了一会儿，看着马车回到公主府，看着薛灵韵进了公主府斜对面的府邸。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线人与同僚交接，自己则回丞相府复命。

    线人恭敬跪趴在云避尘脚下，一五一十将薛灵韵一天的行踪告知。

    “哈哈哈。”云避尘难得的情绪外露，颇有兴致亲自沏茶：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

    “相爷料事如神，那周河已然进宫了。”

    “好，他们知道了好，越闹越大好，哈哈，到时候，他们想反悔都来不及！”

    云避尘漆黑的眼眸酝酿着一场风暴，他抿了一口茶，快意道： “你去，告诉夫人，该走下一步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