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芷衣被主人这一句“表舅舅”唤得摸不着头脑,魏家亲族皆是累世公卿之家。如此穷乡僻壤,这是从哪里儿冒出来的表舅舅?

    更别提这人长得还怪渗人的。

    芷衣又朝来人多看了一眼,正正对上他那双眼,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魏鹤卿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她幼时长居宫中,与这位太子表舅相处过一段时日,熟悉他的长相模样。不然的话这一声也是叫不出来的。

    “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听说家里因为找不到您而出了不少乱子。”

    魏鹤卿有些磕巴,因为元岐方才一个手势,她已经明白这位与她一表三千里的舅舅,并不想要在人前显露身份。

    巷子外的青年慢慢走近。

    他走路的姿态总有些漫不经心,但有透着些许不同。似乎此刻不是站在一条狭隘的巷子里,而是走在那座楼阁勾连的重明宫中。

    魏鹤卿便因青年身上这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不安起来。

    “这个你不用管,总之我还没有死就是。”

    元岐习惯性的抿唇,眉头却皱起微小的弧度,他淡淡扫过方才放出豪言的侍女,好奇道:“方才我离得远,听的不是很真切,只听到你说什么护卫和灯,还要放火烧了房子,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表······”魏鹤卿下意识想替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侍女求饶。

    却瞧见元岐抬起手指放在唇边,朝她轻轻嘘了一声。

    这个动作里带着顽童般天真的意味,可是魏鹤卿在元岐的眼睛里没看到一点玩笑的意思。

    她悚然一惊,因此想到小时候在宫里听过的传闻,宫人说太子殿下是恶鬼托生,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哭也不会笑。他是在听见母亲临死时的呓语后,才发出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叫喊的。

    芷衣看出不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秋夜里的石地寒冷刺骨。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郎君恕罪!我是替我家姑娘觉得不忿。我家姑娘就要跟安远侯府的宋郎君议亲,来青原镇就是为了见宋郎君一面,却没有想到宋郎君这个时候与别的女子有了首尾,就是住在院子里的那个姑娘。宋郎君还送了那个姑娘一盏灯,是我家姑娘很喜欢的灯,我们找上门来,想从她手中买过来,顺势劝她知难而退,不要再跟宋郎君有来往。谁知道那姑娘出言不逊,并不愿意卖灯,又讽刺了我家姑娘。”

    芷衣将额头紧紧磕在散落的裙幅上,裙幅下就是坚硬肮脏的石路。

    做侍女最重要的就是能瞧得懂主人家的眉眼高低。她方才在两人的交谈间,发觉主人在面对青年时不由自主的畏惧,就明白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因此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她继续道:“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那样放肆的话。那全是我自己乱说的,跟,跟我家姑娘没有关系。”

    芷衣说着又狠狠磕了几个头,额骨敲击石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元岐就在那响声中开口。

    “主人都没开口,你一个做侍女的,还敢在旁边出这么阴毒的主意。须知世家豪族里一个下人随口说的话,传出去也是能害人性命的。”

    元岐顿了顿,那句表侄女终究是没叫出口,他看向魏鹤卿:“东海郡守在历年递上来的望岁帖中,可是标榜自己如何谦逊勤俭,如何廉公有威的,你可不要因为一个下人,就坏了家里的名声。”

    魏鹤卿被训得心下戚戚然,余光瞥见芷衣匍匐在地上的身影,替她辩解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魏姓宗族的荣耀在前,就算是她自己也得往后排。一个侍女又算得了什么。但芷衣毕竟与她一同长大,魏鹤卿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

    静悄悄的小巷子里只剩下头骨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过了许久,元岐终于抬手,示意侍女停下。

    再抬头时芷衣额上一片青紫,眼中噙着惊恐的泪。

    “这次便算了,念在一心为主人的份上,还是带回去好好教教吧。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她。”

    魏鹤卿口中称是,心里一安。

    她示意芷衣退到马车后的阴影里去,心想这位太子表舅倒不像传言里说得那么跋扈无情。世家大族里打杀个把犯了错的侍女,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能留下芷衣一命便好。

    “还有,那盏灯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元岐放柔了嗓音,看着魏鹤卿的眼神几乎能算得上是和蔼了。

    “您只管吩咐就是。”这个时候魏鹤卿不敢再想什么灯,她低着头,听到青年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替我去镇南的摊子上买盏灯来,要摊子上那个最贵,最大,最好看的。”

    脱离了种种限制,元岐的审美意趣简单到近乎粗暴。

    四百多年的元氏王朝煊赫至今,已经有足够的底气,令帝朝储君养出万中无一的目力来。

    元岐既能在重明宫琳琅满目的珍品中,一眼就挑选出最特别的那件。也能在青原镇灯笼摊子前那为数不多的几盏灯里,选出价格最昂贵的那盏。

    但是天底下任何地方,哪怕是在荒僻边远的青原小镇,也没有买东西不给钱的道理。

    方才腰间锦囊空空的元岐,眼瞧着卖灯的摊主竖起指头,冲他示意那盏灯要七枚铜钱时,就深深领悟了这个道理。

    其实不是一枚铜子都没有的,只是他腰间锦囊里就只装着五个铜子。

    差两个,就只能站在那里,平生第一次知道,“付不起”其实是件很让人遗憾的事。

    卖灯的小贩是个口才很好的商人,看他站在那里犹豫的样子,就用了很多的功夫来说服他。

    小贩说郎君,我这灯笼是老匠人花了心思做出来的,手工娴熟,全东海郡你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看更便宜的灯。

    元岐站在那里心想是全东海郡最好看的又怎么样,挂在院子的那盏灯是百里家的十二宫花神灯,上头还画着她最喜欢的梨花,找遍了整个大鏖也找不到比那盏灯更好看的。

    小贩又说郎君,你买灯是为了送给心上人吧?别怕这一点钱会花得不值得。你就想你送的灯会挂在她闺阁的屋檐下长明一夜,灯火照亮了她屋前的路,还怕她今晚的梦里会没有你吗?

    元岐想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就算他真的出现在李窈的梦里,那也不会是什么好梦。上辈子她畏惧他,如同畏惧虎狼猛兽,这辈子不怕了也只是被他装出来的样子迷惑,就算他真的能入她的梦,在梦里恐怕也只是个傻兮兮的书生。

    灯笼摊前的客人越来越多,小贩再也没有耐心来劝他。最后只是夺下他手里的灯笼,叹了口气说郎君,想跟姑娘结一辈子的姻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看你一个钱都不舍得花,姑娘又怎么知道你珍惜她。你只要送她一盏七枚钱的灯笼,她就知道你心里有她,也许就会想,如果以后每天清晨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郎君你的眼睛该有多好。

    元岐那个时候就在想,如果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该有多好。

    他是坐拥万城的帝朝太子,上辈子在重明宫里只要李窈给她的心开一个价码,他就能买下,从此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惜世事总是充满遗憾。

    正如今夜他站在明码标价的灯笼摊前,却是个囊中空空,还差两枚铜钱的穷书生。

    “······最贵的那盏是吗?好,我明白了。”魏鹤卿朝着青年躬身一礼,心中虽然奇怪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还是驱使马车,匆匆往镇南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魏鹤卿亲手提着灯送到元岐手里。

    点燃了的青布美人灯上绘着珍珠的画影。

    大约是因为青原镇产珠的缘故,做灯的工匠才会在灯上画上这样的画影。

    元岐将灯轻轻提起,暖融的金黄色灯圈映在他的脸上,一时间灯影幢幢,他的五官在灯影里黑暗里模糊不清,再也分辨不出喜怒。

    “你觉得这盏灯比起院子里的那盏,如何?”

    魏鹤卿莫名觉得身上冷了,可是她的披帛因为来时匆忙,被丢在了巷子口的马车上。

    她斟酌着言辞,想到了刚才在月光下看清的那个姑娘的模样。

    生了那样的一张脸,就算是见惯了天下美人的太子看了,也是会觉得新鲜的。可是新鲜归新鲜,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

    “这盏灯是青原镇的工匠自己做的,我听卖灯的人说,镇上的姑娘,从小时候起,就一定会要留这样的一盏灯挂在屋前。我想送姑娘礼物,自然还是要选合对方心意的。合心意最重要。”

    魏鹤卿轻轻说着,看见元岐放低了灯,原本模糊的容颜在金黄色的灯光里显出奇异的温和。

    “你说得对,合心意最重要。”

    魏鹤卿看见元岐提着灯往巷子里走,俨然是将她忘记了的样子。

    眼看着就要走到院门之前,他又回身。

    灯火笼罩下,青年面目俊秀,气度高贵,一身宽袍随着漫漫流风浮荡。犹如书中山鬼化作俊秀书生,在山野之间散步,与人高歌的传说那样。

    但是魏鹤卿看到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一点无奈来。

    “你们身上,带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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