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平的客厅里，没有开空调，也没有开烤炉。
金蕴露在袖外的手指已经发红。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一片一片，比柳絮小，又比盐粒大，长条样的落到落地窗上，黏住，像是一道道泪痕，迟迟不化。
许唐和景淮安静地看着她，大度地给她时间考虑。
“你们把我从停车场强行带走，就是为了这个事？”金蕴看向窗外，平静地问：“你们说的玄灵，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没有听到回答，她转回头，目光掠过面带一丝讥诮的景淮，落到面带不愉的许唐脸上。
金蕴笑了：“怎么？这个问题很难答吗？还是说，根本没有这个人，只是你故意为刁难我找的理由？”
许唐绷紧了脸。
景淮看他一眼，倒是开口：“确定没有这样的女孩。”
金蕴一愣，看向许唐的目光慢慢变得古怪：“你竟然……”
话没说完，她及时刹住车：“如果我不签呢？”
许唐依旧没说话。
景淮道：“如果金小姐不愿意按条约办事，很遗憾，我们会寻找更合适的人选。比如舒祎。”
金蕴偏头看向景淮，看到景淮微微扬起眉尾对她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如果不干，马上就会有人来占这个坑。”
“就是分手么？”金蕴的目光又转回到许唐面上，“许唐，你自己说。我要你亲口回答我。”
“金蕴。”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的许唐终于勉为其难，“我想，你是个聪明人。早就知道的事，没有必要逼我挑明。”
景淮配合着解释：“玄灵不适合露面，只要你安分，你会一直是许总明面上的女朋友，以后也会是法律上的许太太。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你拒绝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一个孤女，没房产没依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多可怜？”
“比做同妻还可怜？”金蕴似笑非笑地看向许唐。
“金蕴！”许唐神色猛地一缩，急道，“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这么说，这是羞辱我，也是羞辱你自己。”
金蕴想不明白，他都可以这么做了，为什么又不能面对这个事实呢？
不过，她并不执着于这个答案：“我选择分手。”
“你考虑清楚。”许唐死死盯着金蕴。
金蕴问：“分手后，我还能住在这套房子里吗？”
她想，如果能让她住在这里，她愿意出租金的。
“不可能。”许唐想也没想，直接开了张支票甩到茶几上，“既然不签，就拿着钱马上离开。”
有些失望地拿起支票，金蕴看着上面的金额很诧异：“五百万？”
好了，那一点失望感没了。
“离开之后，我和你就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你不可以和任何人提及玄灵和我的任何事。”许唐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算是你这三年替身的辛苦费和封口费。”
景淮推了推眼镜：“和许总有关的资源，你也不要再肖想。如果你借着许总和玄灵去得些好处，许总不会放过你。”
“你送给我的那些礼物呢？我可以带走吗？”金蕴依旧神色平静，好似没受到半点影响。
许唐和景淮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之色。
许唐答：“既然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
景淮提醒她：“走了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留下来，会有无数个五百万。”
她很爱钱，怎么做才明智，他相信她应该很清楚。
“许唐。我记得……”金蕴放下支票，用力搓手，“当然我搬进来的那天晚上，我和你说过，我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要在那三个月里，让我看到你的追求，对吗？”
许唐拧眉：“已经过去了的事，何必再提？”
金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不是一个会对人一见衷情的人，所以，她即便算到了这段孽缘要开始，也希望有不一样的结果。
于是，他追了她三个月。
见她必带一束花，送一份礼。
隔三差五地带她去看电影，去一些浪漫的地方游玩，吃一些很有温度的东西。
“我还有一个问题。”金蕴收了笑，“这三年里，你每次看到我看比赛通知或者剧本的时候，都会劝我放弃，是真的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的吗？还是说，为了不让公众知道你是有女朋友的。”
许唐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他的食指尖微微扣着裤腿，眉间露出厌恶之色。
瞧吧，女人就是这么麻烦，马上就要撕心裂肺骂他渣男了吧？
没想到，金蕴搓了片刻手之后，对掌心哈了口气：“真冷啊。”
轻叹的语气平静如常，都让他不知道她说的是他们的关系冷还是现在的天气冷了。
景淮防备地打量着金蕴。
他可见过太多网传的女人爱而不得，为爱痴狂的故事了，可不能让金蕴伤到许总。
搓够了之后，金蕴拿起支票啵了一下：“感谢善款，福生无量。”
许唐：“？？？”
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下意识地快速眨眨眼，看着金蕴。
她不是应该终于绷不住了撕心裂肺地斥责他吗？又或者想通了妥协？
在他开启情绪风暴的时候，金蕴已经揣着支票进了卧房。
许唐看向景淮：“她这是什么意思？”
景淮微垂着头：“她应该就是故作洒脱，想要化被动为主动。”
许唐点头：“对，一定是这样。”
景淮：“只要我们不理会她，她出门前就会自己回头了。小时候看菜市场的人买菜就是这样的。卖不卖？不卖，我就走了，走不出三步，卖菜的就会妥协了，卖卖卖。如果卖家咬死了不卖，买家走完第三步就会回头来买，还以为自己占到了最大便宜。”
许唐想到那个买菜的场景，一阵严寒。
等金蕴提着两个大行李箱走出来，他端着脸，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金蕴心情飞跃，但面上平静地掏出钥匙放到茶几上：“钥匙给你了，你给我买的那些衣服，留给你的白月光穿也不合适，我回头给你一个地址，辛苦你寄给我。运费到付。”
许唐偏过脸不看她：“运费还要到付，你是瞧不起谁？”
“不用我付更好。”金蕴笑着扬眉，真心地道，“许唐，其实你是个好人。”
许唐：“真讽刺。”
如果觉得他是好人，又怎么地拒绝签字？
“真心的。”金蕴诚恳地强调。但他不信，她也没有要再多话的意思，转身拉着两个行李箱走出了门。
听到关门声，许唐愣了好一会儿：“她……她真的走了？！”
说好的像菜市场买菜一样呢？
景淮：“她只是做做样子，这大晚上的，天那么冷，手机又没电，肯定连小区都走不出去。”
想起金蕴上车的时候试图给许源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许唐满意地点头：“她以前又乖巧又安分。换个人，很难有她这么合适。”
他们坐在客厅里等金蕴回头的时候，金蕴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到保安亭的位置，轻轻敲了敲保安亭的窗。
保安探头出来以目光问她。
她微笑：“你好，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到你这里充会儿电？”
“之前不是回来了吗？怎么没在家充？”保安瞥一眼她的行李，了然地问着，“分手了啊？”
金蕴笑笑，没有说话。
保安已经给自己找到了答案，拉开岗亭的门：“进来坐坐吧，外头冷。”
金蕴道了声谢，往里走的时候，听到保安又说：“分手了就分手了，你这样就挺好，千万别为了谈情说爱把自己搞得要死不活的。”
“不会。”听他絮叨的话，金蕴失笑之余，又觉得温暖。
很久，很久，没有听进别人的絮叨了。
不止是没有人会像罗道长一样絮叨自己，还因为她拒绝接收别人的絮叨。
“真的哦？”保安似乎很不放心她，在她把手机接上电的时候，又问，“你告诉我你爸妈的电话号码，拿我手机打给他们，喊他们来接你。”
金蕴收了笑，沉默不语。
保安自动解释：“我不是要赶你走啊。快十一点了，你一个小妹子一个人在外面，打车也不安全哩。”
“快十一点了吗？”金蕴惊讶。
这么晚了，许源找不到她，估计要急死。
她马上按开机键，才发现虽然连上了电源，但手机毫无反应。
“这……”金蕴拔掉插头，“手机充不上电了，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你这找我，辛苦你告诉他，我找酒店去了。要是没人来找我，就算了。”
“啊……你真不和你父母联系啊？”保安似乎难以理解，“不管你遇到多大的事，父母都不会不管你的，顶多骂你几句。”
金蕴拖着箱子再次步入雪中，雪花落到她的脸上，慢慢化成水珠。
她回头，怆然一笑：“和他们说，打电话不管用，烧香才管用。”
“啊……”
她在保安的惊讶声中拖着行李箱越行越远。
与之同时，许源和张屿找到医院翻找起了停车场的监控。
金蕴在酒店里办了入住，付不了款，500万的支票对不了现。
许源和张屿终于看到了金蕴消失的那一段监控。
金蕴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只包，让酒店前台帮忙折换成钱，被拒绝了，正当她以为住不了酒店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女人包带断了，二话不说，买走了她的包。
许源紧紧盯着那辆玛莎。
张屿疑惑：“这车？好像许总也有一辆？”
监控室的保安问：“要报警吗？人好像是被拽进去的。”
金蕴喜嗞嗞地唰卡进房，打电话给酒店客服订了个新手机：“瞧，办法总比问题多~”
许源冲进车里，用力甩上车门，把紧跟过来的张屿关在门外，一脚油门，仿佛在地下车库赛车。
金蕴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出来，裹着睡衣开门拿了客房机器人送来的新手机。趴床上开始对手机进行个性化设置。
许源站在许唐家门口，用力敲门。
景淮打开门，许唐满心欢喜地看向门的方向，正襟危坐。
看到许源时，许唐笑意凝住。
许源冲进来：“蕴姐呢？”
许唐收了笑：“她比你小。”
许源盯住许唐：“我问你，蕴姐呢？你把她怎么了？”
金蕴把旧手机里的卡换到新手机里，翻找着号码。
许源抓住许唐的衣领：“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着大雪，你让她一个女孩子流落街头？！她手机还没电？！”
景淮：“她如果遇到了难处，会回来服软的。”
“你放屁！”许源指着景淮，“我认识的蕴姐，只会对真心对她的人服软，你。”
他指向许唐：“还有你，配吗？”
他一拳打在许唐帅气的面颊上。
金蕴终于找到了许源的电话号码，按下呼出键。
许源和许唐扭打成一团，桌上的东西被撞倒，墙上的挂钟被撞落……原本整齐的客厅变得破败凌乱。
景淮拉开他们。
许源拿出正在响的手机，看一眼，立马接通，同时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