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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秋雨(七)

    容玦十岁时的中秋就坐在巷子口的大树下边看月亮边等阿爹归来。

    阿爹又去看阿娘了,阿爹年年中秋去陪阿娘,阿爹说与阿娘相识于中秋、离别于中秋。

    自从阿娘去世后,容玦父女俩再未曾过中秋。

    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呐,像明珠、像玉盘也像城墙上那面战鼓,容玦心想。

    月圆人团圆,可是他们一家不会再团圆了。

    “施主,可有些吃食?”一位老僧的声音从容玦的身边传来,她转头就看到一位慈祥的僧人。

    这位僧人却又和她见过的僧人有些不同,她那时还太年幼,不懂那不同是什么。

    她从包裹里拿出几个月饼递给僧人:“这是我和阿爹自己做的,师傅不嫌弃便好。”

    这位僧人摆摆手,颇为潇洒:“这世道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怎会嫌弃施主一番好意。”

    书中的高僧都十分有智慧,容玦想着这位僧人虽然衣着落魄,可是书中的高僧都是这样的。

    她想了想问道:“小女可否问师傅个问题?”

    这位僧人笑着应道:“那是自然,不知施主有何迷津?”

    容玦瞧了瞧天上月亮,冰冷又明亮,像是神祇俯瞰着人间。

    “月亮瞧着这人间会不会难过呢?”

    这位僧人吃完拍了拍手,也同她一同看月亮:“月亮不会难过,月亮也不会欣喜,人世间的沧海变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瞬。

    “施主觉得月亮会难过,不过是因为姑娘心中苦涩。”

    容玦笑了笑:“至少还有月亮陪我难过,也并不孤单。”

    这位僧人边吃边打量着容玦,这目光虽然并无恶意,却还是让容玦满身不自在:“师傅在瞧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姑娘身上有大机缘。”

    容玦闻言转头瞧了瞧他,又仔细想了想:“我似乎未曾见过师傅呢,师傅可是记错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姑娘不记得也是寻常,时候未到。

    “即是相遇便是缘分,老僧便送姑娘几句话吧。”

    容玦闻言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请师傅赐教。”

    他的声音犹如穿越了长久时光而来,沧桑的声音与稚嫩的声音渐渐重合,环绕在容玦的耳边。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容玦那时毕竟年纪小,眼中充满困惑:“敢问师傅这是何意?”

    这僧人却大笑着起身:“不可说不可说,施主他日自当领悟。”

    *

    薛容玦突然睁开眼,却被璀璨的日光晃了眼,又阖上了眼。

    原来是他。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薛容玦心中长久地被一团不明的迷雾困扰着,她隔着迷雾窥不见、想不透。

    可是大师告诉她,因缘自有天定,不必执着。

    ……

    茵陈发现容姑娘很喜欢院内的这棵大榕树,前几日刚刚搬来便指挥着人又是放置石桌、又是放置躺椅。

    现下她正躺在那个躺椅上盖着毯子闭目养神。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斑驳点点地洒在她身上,容姑娘像是卧在海棠中的美人,身上像是覆了一层金箔,躺在树荫下触手可及又像漂浮在云端可望不可及。

    她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可能是秋日的原因吧,茵陈心想。

    茵陈犹豫了半晌,还是悄声挪步,未待她近前,薛容玦慵懒地开口道:“怎么了?”

    茵陈不禁长出一口气:“顾公子刚遣人来问,今日中秋,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他先去准备。”

    薛容玦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道:“我已让竹绿订了一桌菜,你们晚上一起在大堂聚聚吧,我便不去了。”

    茵陈正打算开口,又被薛容玦的声音打断了:“你若是想和飞廉聚聚,跟凌侍卫说一声便好,我之前交代过他。

    “下去吧,明日之前别让人进这个院子。”

    茵陈犹豫着还是轻轻退出了院门,对门口的婢女和小厮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像有人以蓝天为纸在作一幅水墨画,原本澄澈湛蓝的天际渐渐攀上墨色,最终一片漆黑。

    婢女曾犹豫着是否要入院点灯,想到茵陈姐姐走前的交代 ,还是没有进去。

    薛容玦此刻已经起身坐在躺椅上,双手抱膝下巴放在膝头望着漆黑的天际上那一盏明月。

    她能听热闹的庭院、繁华的街市、还有少女的燃灯祈愿。

    人间的灯越飞越高与天上的星子渐渐重合,她渐渐分不清她看到的到底是繁星还是灯火。

    没关系,不论如何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月亮永远在那里陪着她。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①

    不知道天上的明月眨眼间能不能替她看一眼阿娘呢?

    *

    “阿娘阿娘!你看阿玦像不像天上的月亮?”

    小容玦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天上的明月。

    容妻躺在家中树下的躺椅中,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面色苍白,看着眼前五岁的女儿心中涌上酸涩,却还是努力笑了笑:“阿玦可还记得,阿玦的名字是来自哪里?”

    小容玦天真可爱,乌黑的眼珠转了又转,稚嫩的童声清脆澄澈:“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②”

    容海端着月饼和桂花酒放在石桌上,坐在爱妻身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阿玦真是聪明伶俐。”

    容妻看着女儿,不禁涌上泪意,却强撑着笑问道:“阿玦可知为何取这个名字?”

    小容玦摇了摇头,三角髻上的流苏跟着轻轻晃。

    “那是因为,阿爹阿娘希望阿玦健健康康的,”泪水顺着容妻的面庞流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事事不必那么圆满,有那么一点缺口反而更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容玦拉着阿爹的袖子小声问道:“阿爹,阿娘又睡着啦?”

    容海抬手抚去爱妻面庞上的泪水,却无意间探到鼻息,手顿了一下。

    他仰头看着那轮满月,将泪意压住:“是啊,阿娘又睡着了。”

    “那阿娘要多久才醒呢,”小容玦上前拉着阿娘的手,看着阿爹,“我还没和阿娘说完话呢。”

    容海垂首悲悯地看着女儿,将女儿抱到怀里,仿佛这是他在这世间最后一点温暖的慰藉。

    “阿娘不会再醒了。

    “这世间就剩你我二人了。”

    *

    现在就剩女儿一人了,薛容玦心想。

    “姑娘可还好?”牧平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薛容玦听到了他翻墙时的声音,没有回头:“无事,有些累了而已。”

    牧平也走到她身前,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案上,蹲在她身前温柔地问道:“可是想家了?”

    薛容玦低头就撞进了他幽深的眼眸中,他的眼眸明亮如明月,漂亮又温柔,让人不小心就跌入其中。

    她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急忙移开了视线:“只是有点想阿娘了。”

    牧平也翻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的侧影,一轮明月填满了她的眼眸,她的身上披着清冷的月光,在这世间孤独而清丽,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将她拉回人间,那一刻,他觉得那泪滴坠在了自己的心上,冰冷又灼热。

    他用左手轻轻捏着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视线相对,两人的距离很近,呼吸彼此交缠,薛容玦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桂花酒的味道。

    他用右手轻柔地拂去少女脸上的泪珠,微风阵阵将三秋桂子吹入这间小院。

    他强势而霸道地代替了月亮,这一刻她的眼眸被他占据。

    红晕爬上了薛容玦的脸颊,明明是秋日,她却觉得有些燥热。

    薛容玦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战鼓般跳动,她匆匆移开视线,从躺椅上跳下来走到桌前背对着他问道:“公子怎么突然来了?”

    手中的柔嫩突然离去,牧平也摩挲了两下手指,轻轻地笑了笑。

    薛容玦听到他的轻笑更是觉得心慌,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中划过,太快了,她未曾抓住。

    可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语气如常:“我担心姑娘未用晚膳,带了些月饼与桂花酒,姑娘可要用些?”

    薛容玦没有回答,自顾自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抿:“桂花酒,我很多年没有饮过桂花酒了。”

    “独饮多无趣,”牧平也掀起衣袍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杯敬月亮,“不如对影成三人。”

    薛容玦也笑着举起杯,一口气喝了一杯,心中只在庆幸幸好未曾点灯,他瞧不见自己的失态。

    二人对酌了一会,牧平也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姑娘可想燃灯?”

    薛容玦许是有些醉了,先是重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没准备……”

    牧平也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只觉十分可爱,打开院门从远处候着的小厮手中拿来了毛笔等物。

    “早就备好了,姑娘想写些什么?”

    薛容玦拿着毛笔撑在下巴上,歪着头想了半晌,才写下了“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牧平也看她身影晃悠悠的,想上前去帮手却被她拒绝了,折腾半天终是将这灯燃了起来。

    薛容玦仰头看着越来越高、越来越小的灯,一滴泪悄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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