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全是程谦萧身上清冽的类似甘松和香雪兰的混合味道,清新淡雅到像他这个人,明明那般高不可攀,此刻却在毫厘之间。
程谦萧等待着她说话。
季未轻松地从他胳膊下溜了出去。
“你想多了。”
没走出两步,又被他牵住手,带着凑到了他面前。
“我们聊一下。”
季未不擅长和人掏心窝子,有些事没到那种程度,就别搞得那么复杂。
季未故作轻松:“我们挺好的,聊什么。”
程谦萧直视她的眼睛,像是要在里面找出些什么。
“你觉得我们很好?”
“不然呢?”
季未想翻也翻不出他们的矛盾点在哪,就算有,那也不是事,伤害不了彼此。
程谦萧垂头静了一会儿。
沉默的这段时间,季未内心是有些慌,但她维持住了面无表情的面孔。
她果然还是太嫩了些,在年纪渐长的程谦萧面前,总会慌了手脚。
“今天的婚礼你有什么感悟?”
程谦萧良久的沉默换来这么一句。
季未言简意赅:“豪华。”
“…还有吗?”
季未:“感动。”
程谦萧真挚地和季未对视,“婚姻是忠诚的,我希望你能好好享受这段婚姻,不要想太多,也不要觉得这是一场联姻,受太多拘束,也不要排斥我对你的好。我不求你抱着一辈子的态度,只求你不是为了任何,单单只是季未本人。”
这下换季未沉默了。这就是程谦萧带她参加婚礼的意图吗?季未的确给自己施加了过多的压力。从回到季家开始,从季家不喜欢她开始,她就知道没了自由。她得扮演好傀儡角色。
可程谦萧告诉她,她可以做自己。
季未心思涌动着,她第一次见程谦萧这种男人,温柔细腻不说,又精细周到,根本不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人。
季未也不可能全然松懈,“我尽量。”
她会尽量把这段婚姻当普通婚姻,而不是像完成任务那般,天天祈祷什么时候结束。
两人算是把这件事说开了。
见程谦萧在欣赏书桌上的东西,继而拿起一个相框,里边框着两片形状类似爱心的树叶。树叶枯黄,且破烂,看来做标本好多年了。
“你还挺有闲情雅致。”
程谦萧刚说完,手里的东西被季未抢走,她又放回书架上。
“距离晚饭还有一定时间,你要不要睡一觉?”
季未和他共处一室尴尬得很,她是睡不着,只能让他这个老男人睡。
但程谦萧没按她的套路来,又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
《生死疲劳》。
他坐在阳台上的一个方椅里,翻阅起这本书。深浅不一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在周围形成淡晕,侧脸硬朗的线条被柔化,骨节分明的手翻过一页书。他像是置身于梦境之中,虚拟遥远,且一点也不真实。
季未都有点不敢上去搭话,怕被他拉入梦境,再也出不来。
季未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回来时手里捧着茶杯,她轻放至程谦萧面前的圆桌上。
茶香清香,把程谦萧直往书外的世界拖。
他没想到季未会给自己泡茶。
季未:“我手艺拙劣,倒进茶叶就拿热水泡了。”
现在她才后悔,在程谦萧面前她班门弄斧些什么。
程谦萧轻淡地抿了口,“亲戚送的茶礼盒。”
季未震惊,他连这都喝得出来,听宁圆说是舅爷的儿子的妹妹的老公送来的。
程谦萧看见季未的神色,他放下茶杯,“喝得多,自然就分得清了。”
程谦萧又继续投入书中的世界,从这个角度更能良好地品味到他身上的雍容尔雅,温莎结领带,特定西装上的深绿水晶胸针,以及被若隐若现的大腿肌肉拉紧的西装裤…沿着再往下,是他的袜子包裹住的脚踝……
“看什么呢?”
季未抬起眼就和书后的程谦萧对视,他眸子清亮到像一汪清莹秀澈的湖水,而相比刚才的自己,她只觉惭愧。她到底在干什么,刚有一瞬间的念头闪过,她馋他身子。
程谦萧看见季未蹙紧眉头,冥思苦想着,跟着她的视线低头,不动声色地把书放在了腿上。
季未脸色微僵,她走进房间,“我去睡觉了。”
将自己埋入被子时,季未才想起要羞耻。或许是被子闷,羞耻心不仅迟迟不散,反而越来越浓郁。
她给钟木言发消息。
【如果你偷看一个人被抓包了该怎么办?】
钟木言:【老实交代,偷看你老公哪里了?奸笑奸笑奸笑。】
季未:【不是他…】
钟木言:【好啊,季未你居然还背着你老公偷看其他男人,我这就告诉你老公。】
季未:【就是他…】
钟木言:【究竟看到了什么,能让咱们季美女有这么强烈的分享欲。】
季未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脸又蹭的一下烧起了火。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小心瞥到了,再说程谦萧后来不是也挡着了吗……
钟木言:【快说啊,季美女别这么小气,把别人的胃口吊起来了,又不理人,抓狂ing。】
季未很认真的打字:【不好意思,钟小姐,我发现我是有点小气。】
钟木言:【行吧,我没想到季美女还是个占有欲这么强的人,看来是吃到好的了。身为老友的我很是欣慰。】
【。】
“季未。”
被子外传来程谦萧的声音,季未吓得一哆嗦,手机掉床上。
“怎,怎么了?”
程谦萧:“盖这么严实,你不闷?”
“不闷啊。”
程谦萧盯着那圆鼓鼓的那团,“我下楼放茶杯去,你要不要喝水?”
季未暂时没脸面对他:“不用。”
“行。”
程谦萧的脚步远去,随着门开门关,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细闻窗外鸟儿扑腾翅膀声。
季未掀开被子坐起来,脸这么热一下,她口干舌燥。打算去楼下找程谦萧,刚要开门,听见了说话声。
她斜对面的房间是宁芷仪。除了她之外,没有谁了。
房门不隔音,季未听到宁芷仪问程谦萧能不能帮她打杯水上来。
程谦萧:“好。”
季未松了门把手,又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她没多余的感觉,有的事,和她无关,就不要多打听。
晚餐,说不来吃的宁芷仪最终还是下楼了。她容光焕发,又恢复到了往日的那个华贵女人。
“来,小未多吃点。”
宁圆一直在帮季未夹菜,停不下来。
“妈,我够了。”
季未都一碗的菜,她想,宁圆是不是要把这一辈子没帮她夹过菜的遗憾弥补清?
宁圆:“后天就是你生日了,回家过吗?”
这几年季未都没怎么过过生日,生日那天往往都是在工作,没时间。
“今年生日照旧要上班。”
季未也有心不想回季家,说是帮她过,其中又有几分真意?
“上班也有下班的时候。”季枫林发言了,“每年生日叫你回家过,你都是拒绝。季未,你有没有把这当你的家!”
季未戳着碗里的饭,不想和他争吵,她的脾气在很久之前就磨光了。
“那天我会尽量回来,但不能保证。”
季未话是这么说,但季枫林仍旧不买账,激动道。
“必须回来。”
宁芷仪拍着季枫林的背:“小未,你就听爸的。这么大的人了,懂点事。”
季未:“回来可以,我想接爷爷奶奶一起过个生日。”
啪的一声,是碗碎裂的声音,上百的碗被季枫林摔了个粉碎。
“你还敢提那两个老头子,要不是他们拐卖了你,我们何苦找你这么久?”
季未澄澈的眼里全是倔强和执着,“他们没有拐卖,是他们把遗弃的我接回了家。”
季枫林:“你今天又要和我唱反调?”
“季未。”程谦萧拉了下季未的手,季未甩开,她心里一直有股气在,这股气她已经忍耐了很久,“爸,你要知道,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在二十三年前就死了。你可以说他们自私,捡到我不交给警察,但不能不允许我见他们。”
季枫林强硬道:“你要是敢见,往后就别想踏进季家大门。”
宁圆也劝季未:“小未,在季家生活了五年还是没改变你乡下那套拿不出手的脾性。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难道会害你不成?你既然回了季家,就和那两个老头子没任何关系了。”
一口一个没关系,生在豪门的人是不是都冷血至极,像个没有温度的怪物。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做。
季未:“那季蕾留在家里又算什么事,她又不是季家人。”
“胡闹!”季枫林瞪着眼,“蕾蕾父母早就死了,你忍心把她赶出去?”
季未放下筷子,点点头,白净的脸上拥有着死寂一般的持重,“所以就忍心赶我出去?”
季未站起来,“那就赶我走吧。反正你们也从来没有把我当女儿。”
宁圆要拦,被季枫林呵斥,“我就看她敢不敢出这个大门。”
季未在玄关处换好鞋,穿上大衣,要背包时,程谦萧来拉她。
“季未,别意气用事。”
季未:“松手。”
程谦萧不放,他语气低了不少,“和父母吵架常有的事,总会说开。”
他不懂,她和季家一辈子都说不开。再说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往往她离家出走,下一次邀请吃饭又会乖乖回来。他们就是仗着她不敢逾矩。
季未也没办法,再说正在气头上,冷静一段时间是最好的,她也不想伤害对方。
“程谦萧,没事的,你先松手。”
程谦萧没有任何动作。
季未望进他眼里,“你要这么拦我,是真的怕我失去季家女儿的身份吗?”
程谦萧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季未离开。
她走后,屋里的空气都显得闷热,窒息,像一座巨山,要压得人喘不过气。
季枫林:“谦萧,先过来吃饭,不用管她。”
程谦萧没过去:“爸,妈,我也先走了,等下次再来看望你们。”
见她要离开,宁芷仪扔了碗筷跑到玄关。
“吃完饭再走也不迟啊。”
程谦萧系好西装纽扣,“我不放心季未。”
他匆匆出了门。
两人的离去导致季家灌入了冷空气,这一刻冷得彻骨。
“宁芷仪,你给我有出息一点!”宁圆看见她又开始魂不守舍,“你和他从今往后只能是姐姐妹夫的关系。”
宁芷仪眼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她蹲下,捡起地上那块遗落的深绿水晶胸针。
“知道了,妈。”
-
程谦萧跑出去后,给季未打了个电话。他以为她不会接,没想到电话通了。
“你在哪。”
季未那边异常安静:“回家。”
“我过去找你”
“不用。”季未声音带着疲惫,“我想一个人待会。”
程谦萧哪里放得下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反正你过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或许也意识到这话有些重,季未知道此时的自己根本不适合讲话,“我先挂了。”
季未要冷静,程谦萧给了她时间冷静。只是他这副模样,又免不了被宋墨渊他们打趣。
“小嫂子猛啊,把我们老程都快要榨干了。”
程谦萧喝着橙汁:“信不信给你嘴堵上。”
宋墨渊自行抿上嘴巴,不再言语。
酒吧的灯光五光十色,程谦萧坐了一会儿坐不下去了,拿起车钥匙要走。宋墨渊和他一块离开。
“老程,你和嫂子相处也不行啊,每次见到你不是和她闹矛盾,就是和她闹矛盾。”
程谦萧说:“你很行吗?”
他一句话怼死宋墨渊,宋墨渊不和他聊这些,聊别的,聊着聊着,看到个熟人。
“那不是嫂子朋友?”
程谦萧看到了卡座里和别人嗨玩的钟木言,他想都没想走了过去,眼神在这些人身上转了一圈,没看到季未。
“钟小姐。”
钟木言转过身来,在他还没有说话之前,率先预判他。
“你是想问季未吗?”
程谦萧点头。
钟木言:“她回爷爷奶奶家了。”
“昨天吗?”
钟木言:“是的,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告诉你地址。”
程谦萧拿出手机,让她打在备忘录上。
“多谢。”
只见程谦萧立马就出了酒吧,宋墨渊还转不过弯来,靠近钟木言。
“他这是就去找嫂子了?”
钟木言:“不然呢,季未明天过生日。你是不是程谦萧朋友,怎么连季未生日都不知道。”
宋墨渊一脸无辜,“我为什么要记住朋友妻子的生日。不过你的生日是多少啊?”
钟木言懒得搭理他,回了卡座和一群人嗨玩。宋墨渊赶跑她身边的人,霸占了位置。
“钟小姐,请问上次在电影院,你和程谦萧换座位是不是冲着我去的?”
钟木言:“说了八百遍了,我那是为了给季未和程谦萧创造机会。”
宋墨渊油盐不进,“有个成语说得好,叫做一箭双雕。”
“……”
-
得到地址后,程谦萧连夜就往厘城赶。距离零点还有五个多小时,他来得及。一路风驰电掣,在上了飞机后,程谦萧终于有机会休息一下了。
两个小时后,他落地厘城。刚下飞机就叫了车,一刻也不停歇。
“先生,我们这是在城里,你要去的这个地方在村里边,这么晚了,我们可跑不了,要不明天你搭客车去?”
程谦萧也不说废话,“多少钱,我租你这辆车。”
司机看出程谦萧那一身昂贵的西装,他咳了几声嗽,“一天一千。”
程谦萧直接加他微信,“我先付两千,看情况要不要续。”
司机被赶下了车,看着程谦萧把自己的车开走,他大叫着:“一路平安啊。”
司机的这辆车一点也不好开,老旧的面包车,发动机声音贼大。程谦萧忍着脾气,在弯弯绕绕走错了三次,终于赶在十一点四十分到了清水村。
他把车开进了村子里,随便找了个坪停下。
夜晚的村子寂静无声,唯有中间的大池塘传来咕咚声,以及远方不清晰的狗吠。这个点,大多人都睡了。程谦萧打开手机里的照片,摸黑寻找着季未奶奶家。
村里的路灯也昏暗不已,程谦萧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找到。这期间,路过一个人家,一条大黄狗跑出来对着他狂叫。稳重如程谦萧,和它对峙着。
“叫叫叫,明天就把你卖了。”
自建楼的门打开,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出来,她眯着眼睛,看到程谦萧时,也吓了一大跳。
“小,小偷…”
程谦萧知道自己一身黑被人误会了,他忙叫住她。
“奶奶,我不是小偷,我是来找人的。”
老奶奶不听他的话,要进屋,程谦萧根本没时间再耗下去,立即跑到她身边。大黄狗也跑过来,对着程谦萧吼叫。
“奶奶,请问一下陆秀雅家在哪里?”
要进屋的老奶奶转过身来,“你找秀雅?你是她的谁啊?”
“我是她孙女婿。”
找来找去,结果就在这位老奶奶家隔壁。偏偏程谦萧还绕过去好几次。
也是三层楼的自建房,全黑,想来都睡了。
程谦萧也不想打扰季未,可他还是给她拨打了电话。他都做好了要打好几通电话的准备,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接通了。
“喂。”
声音惫懒,想来是吵醒了她。
程谦萧数着手机上的时间,在23:59跳到00:00时,他说。
“季未,生日快乐。”
程谦萧说完这句生日快乐,季未好久都没有回话。程谦萧以为她挂了,或者又睡着了。
“季未?”
“程谦萧,你三更半夜打电话吵醒我就是为了祝我生日快乐?”
程谦萧:“不可以吗?”
季未有点无语,还没有人这样卡点祝她生日快乐过。所以她现在是该开心?
“可以是可以,就是觉得你有点大病。”
程谦萧失笑,“我不止有点病,你开窗。”
“啊?”
季未看了眼乌漆麻黑的窗外,“干什么,你该不会还给我准备了烟花?深更半夜放烟花那是扰民的,更何况我现在不在京城”
“你先开窗再说。”程谦萧的声音在夜色下比月色还要温柔。
季未下了床,打开窗户。
一眼就看见了电路不稳的路灯下,立在那的程谦萧。
他也仰着头,手机里的声音和下边的重合上。
“生日快乐!”
季未一点也不快乐。
“…程谦萧,你还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