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五十，姑娘们偷偷用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排着队溜了出去。
那个小姑娘没有骗她们，今天的人果然比以往少了大半。
她们在第一声枪响之后跑了起来。
那些被遭遇的姑娘用身体为其余姑娘挡着子弹，跑得动的姑娘拉着跑不动的。
楼兰拉着楼昭，声音颤抖；“不要回头…”
楼昭没敢，但她能感觉到脚下黏稠的、温热的血液。
风乱的很大，白色的发带顺着风在空中飞舞，那是姑娘们在死前解下来的。
楼昭的耳边只能听到奔跑时耳边的风声和子弹的破空声。
她们奋力的跑，跑向即将关上的大门，跑向门外的树林。
大门在楼兰和楼昭身后关上，楼兰突然闷哼了一声，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她又重新跑了起来。
楼昭跟在楼兰的身后，清晰的看到楼兰背部浸出的血迹。
她跑到楼兰的前面，拉着楼兰，跑进了那片茂密的树林。
楼兰跑不动了，也跑不了了，她在一颗树后靠着，慢慢滑到了地上，然后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发带和温梦玲的发带系在楼昭手腕上，又将记录下名字的《诗经》、温梦玲的怀表还有拼死传递的消息交给她。
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日寇正在寻找逃跑的幸存者。
楼昭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就跑，凭借自己的记忆寻找方向。
楼兰死前说的话徘徊在她的脑海中。 “之前我们见过的那个叔叔你还记得吧？把这些车西交给他。”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传一封信给我父母吧，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了。”
“楼昭，别哭，话下去，去帮我们看看……未来的泱泱大国。”
楼昭一路跑到城里一个偏辟的小巷，敲开了一户门口插着柳条的人家。
“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开了，一个胡子啦擦的大叔出现在门口，他一脸诧异的看着狼狈的搂昭：“出什么事了？”
楼昭摇头，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到男人怀里：“这是这次行动死亡人员的名单，还有要传的消息，这个怀表里是党员温城和宋梦的骨灰，请把他们一起葬在北平，然后再替楼玉萋替家里传一封信，说她以后不回去了。”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楼昭已经跑了：“喂，你还干什么去？”
楼昭没有停下脚步，她挥了挥手：“我要去找我的家人。”
是的，去找自己的家人。
不只是楼兰，还有那些朝夕共处的姑娘们。
她记得她们每一个人的故事，记得她们的心愿，记得她们所期望的、她们所哀伤的事。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家人的意义，那是相同的梦想，相同的愿望，共享的喜怒哀乐，默契的异口同声，是言语无法描述的亲近。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轻盈的六角花瓣飘飘扬扬的从空中散落，乘风起舞。
它们落在了光突突的树梢上，落在了尚未冰封的河流中，落在了血红的血海里，落在了姑娘们的头发上，染白了她们的发。
楼昭在大雪中奔跑，不知跑了多久，她才终于看见了几条挂在树枝上的发带。
她停下了脚步，把它们一条条取下来，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继续往前跑。
雪越下越大，楼昭渐渐看不清眼前的路。
突然，她脚下一滑，从小坡上滚了下去，滚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等再次眨眼，她就来到了滨海的海边……
楼泱泱的故事讲完了，病房中却久久没人说话，大家都沉浸在故事里，不能平息。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楼泱泱看向年迈的楼序哀。
“楼姐姐失踪之后，大伯和大姨急疯了，找了很久，头发全白了，直到那天收到了一封信……”
楼序哀不用再说下去，大家都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
装着珍珠耳坠的紫檀木盒已经落满了灰尘，可它却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再后来，大怕和大姨把我过继了去，教导我要与日军抵抗，然后我就去参了军，回来后成为了楼家的新任家主。”
楼江与楼兰终是为楼家带去了影响，楼家此后的世世代代，都在为国家做贡献，不管是在哪行业，他们都在努力让国家变得更好。
贺闻野走出病房，来到吸烟区，本来想点一支烟，手却顿了顿，拿出一根棒棒糖塞到嘴里，他似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三月后，遥远的城市传出了警号重启的消息。
有人问贺闻野为什么会选择来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贺闻野只是笑了笑：“法律是用来制裁坏人的，可是总有人会钻空子，警察的任务就是来补全漏洞，将他们绝之以法。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新的一年很快就到了，燕京的街道，树梢上都挂着火红的灯笼。
忙碌的人们总会抽出空儿来屯年货，春运的高铁一列接着一列，原本拥挤的高速公路半天都走不动道，大家都忙着回家团圆。
除夕当晚，盛大的烟火绽放在各个城市的上空，烟火之下是团聚的人间。
几年没见过父母的留守儿童，扑进父母怀中，撒娇着不松手；在外工作一年，受尽了委屈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笑容；在家中等待一年，孤独的空巢老人兴冲冲的给子女包饺子……
贺今絮终于舍得将手机从窗外的烟花前挪开,她在房子里转了一圈,给手机那头的楼泱泱看贺家的新年布置，房子里挂了许多小串的红灯笼，所有的窗户上都贴上了火红的窗花，桌子上还摆着刘姨事先准备好的果盘和糕点。
楼泱泱看着，时不时应上一句。
她现在在长白山，漫天的星光之下，还可以看见远方的烟火。
最后贺令絮终于晃到贺殆和周爱国面前，楼泱泱认真的和他们打招呼：“贺爷爷，周爷爷，新年快乐！”
贺殆和周爱国笑着应声。 他们刚开始知道楼泱泱的身份时，怎么都不肯让楼泱泱继续叫这两个称呼。
楼泱泱却据理力争，说自己年龄又不会变，而且这个称呼都叫习惯了改不过来。
最后贺殆和周爱国只能同意。
周爱国放下手中的茶杯：“怎么样，泱泱？最近一切还顺利吗？”
“很顺利啊。”楼泱泱开心的回答，在恢复了记忆之后，她又在贺家待了两个月，然后就去到处旅游，还家为了一名作者，她想要把自己见过的故事都写下来。
“明年记得回来过年啊！”贺殆插话。
“会的，会的，今年我先陪她们一起过嘛。”楼泱泱笑嘻嘻地，抬手晃晃腕上的发带。
“泱泱，你下一站要去哪儿啊？”贺今絮又凑到镜头前。
楼泱泱抬眼看着远方的灯火：“去哈尔滨，然后去看打铁花，皮影戏……”
“哇哦。”贺今絮感叹，叮嘱楼泱泱，“那你到时候记得给我开视频啊！”
“好啊，我会记得的。”楼泱泱应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怎么没有看见贺闻野和周绛？”
“他们啊，他们不在，今年他们不打算回来过年了。”贺今絮笑嘻嘻的，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
此时，在某个偏辟的小巷，贺闻野重重打了个喷涕，他看向广场大屏上的五星红旗，满眼温柔。
耳机里传来周绛的声音：“贺闻野，你快点，他们过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贺闻野应着，一朵烟花正巧从远处炸开。
若有鱼，飞四海，走五山，潜星辰；必有青年，壮国志，立江山，守平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