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对于“探监”一事,御影唯咲实在不情不愿。

    她和御影玲王的感情依然不算亲近。入职公司后,单是在工作和学业之间寻找一个平衡就已让她头疼不已,那个正值高中,完美得一丝不苟的弟弟和她鲜少有机会碰面。

    偶然的一次,还让她看到了御影玲王带回家的足球——这个小少爷竟然在十七岁爱上了足球。

    据说踢得还很不赖。

    御影玲王对此非常骄傲:“只要想做的话,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父母倒是没什么意见,只当他多了一门和钢琴一样的爱好。但御影唯咲很快就发现,弟弟对足球的兴趣应该不止长辈猜测的那么简单。

    御影玲王经常会叫上朋友一起踢球,御影唯咲忙于工作,和他的朋友从未碰面,只知道那朋友……应该跟弟弟年纪相仿。

    而御影唯咲免不了用挑剔的目光审视弟弟,从头到脚,都在心里悄悄地批评:“速度太慢、反应不够、力度也不行……基本功也太稀松了,和那家伙完全没法比嘛。”

    ……啊。又想到那家伙了。

    御影唯咲抓抓头发,看着正在练球的御影玲王,生平第一次主动搭话:“我说,我来送你一双足球鞋怎么样?”

    足球撞上了门框,球场忽然就安静了。

    管家和弟弟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管家没有做声,主动前去捡球。至于御影玲王,他早就被御影唯咲盯得浑身都不自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让他更不自在。

    很诡异的一个姐姐。

    二人便诡异地沉默了很久。

    久到御影唯咲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居然会在这么荒谬的时机突发奇想,试图做一个“好姐姐”。

    “我不缺那个。”

    “我知道。但是我想送。”

    “……”

    御影玲王只好作战失败一般偏过头:“好吧,谢了。”

    -

    悬有“日本足球协会”门派的建筑外亮起了一排排路灯。在路灯未能照亮的远方,倏忽烧起两团野火似的炽光。

    光亮越迫越近,带着风暴将至似的呼啸,帝襟杏里低头看一眼手表,在时间来到20:30的最后几秒,烈风卷起了她的短发。

    轮胎和地面在刹车的一瞬,爆发出刺耳的摩擦。

    帝襟杏里被风吹得闭眼,耀眼的车灯顷刻照向她的脸,伴随着一声惊呼:“好——险,赶上了。”

    金发犹如弥散的朝雾,少女脱下头盔的瞬间,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跃入帝襟杏里的眼帘:

    “晚上好!初次见面,我是预约过探监……啊不,会面的御影唯咲!”

    机车手套折射出冷白的光线,扑鼻而来的,是一股神秘的冷香。她的身材高挑,体态更是伸展而挺拔,像一把时刻准备就绪的冲锋/枪,哪怕看上去随和亲切,帝襟杏里也能感受到某种巨大的压力。

    难道这就是御影集团大小姐的威风吗?

    空旷的街道、独行的机车、明媚的笑容和训练有素的身材……

    和杏里预测的豪车保镖截然不同,御影唯咲单枪匹马的驾临,反而让她始料未及。

    “您好!”帝襟杏里整理片刻情绪,很快找回了职业女性的从容,微笑着介绍,“初次见面,我是JFU的工作人员,帝襟杏里。我们在手机上沟通过。”

    御影唯咲回以颔首:“我有印象。”

    帝襟杏里侧身让出一条道路,顺便递上了一份纸质的申请表:“这里需要您签字做一个留档,我这就带您去休息区。”

    御影唯咲问:“没有专门的会面室吗?隔着玻璃那种,安了监控也无所谓。”

    帝襟杏里愣了一下,失笑道:“这里是Blue Lock,不是监狱。”

    御影唯咲:“好吧。”

    怪遗憾的。

    她接过申请表,和之前在线上填写的没什么区别。御影唯咲一边走着,一边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伏在机车坐垫上三两下填好。

    帝襟杏里又见她不知从腰上解下了什么——因为机车上几乎没有储物空间,御影唯咲就用绳子把鞋盒绑在后腰。

    帝襟杏里佩服极了,这种踩在限速线上的速度,居然还能让鞋盒稳稳当当地待在车上。

    “那么,请跟我来。”

    建筑内部灯光通明,一路畅行无阻。

    走在过道,还能听见隐约的动静。如传球的呼喊、足球撞门的闷响、脚步在球场跑动……御影唯咲心中评价,隔音和安保有待提高。

    蓝色监狱的大多数时间都不欢迎外来访客,自然没有什么专门的会面室。御影唯咲单纯是因为钱能通神,而她不以为耻。

    “我们的蓝色监狱计划立志于培养出世界第一的足球前锋,由绘心先生制定了科学的培养计划。来到这里的球员每一个都具备超强的潜力,只要给他们充分的训练和机会,假以时日,他们当中一定能诞生日本足球的希望……”

    帝襟杏里敬业地宣传着蓝色监狱,观察御影唯咲的表情时,发现她果然和其他的商人不同,竟然听得津津有味,而不是立刻关注起投资的物质回报。

    御影唯咲问:“我听说你们是三百选一的机制。”

    帝襟杏里蓦地有些紧张,她也知道这个机制相当残忍,许多外人都颇有微词。但她和绘心都相信不破不立。

    帝襟杏里沉住呼吸,答:“是的。”

    “天才!”御影唯咲却是两眼放光,“我早该学习这种机制,我们家族也很需要世界第一的雨守雾守雷守……”

    帝襟杏里:“?”

    御影唯咲咳嗽两声,把话题拉了回来:“帝襟刚才说到哪儿了?”

    帝襟杏里愣了几秒,连忙送上一本微厚的花名册。

    虽然不能理解御影大小姐的脑回路,但她看上去好像很有成为赞助商的潜质,如果能借她之口谈下御影集团的赞助……帝襟杏里顿时更认真了,主动帮忙翻开了花名册:“这是三百名候选人的信息。”

    “虽然我们规定的训练已经完成,但大部分球员还在自行训练。当然,我们会注意不让他们过劳,所以已经有人去提醒他们休息了,但您弟弟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过来……”

    帝襟杏里说得词真意切:“在此期间,御影小姐可以看看我们球员的相关信息,您弟弟的信息也在这里。”

    “谢谢咯。”御影唯咲便如她所愿地翻看起来。

    这些十几岁的高中生都还稚气未脱,至于那些身体数据,对于看惯了黑手党的御影唯咲而言,他们的身体条件也算不上十分罕见。

    不过,参加枪战和参加球赛所需的身体素质大概是不同的,加之亚洲人种本就不同于欧洲人,御影唯咲还是很乐于承认这是一群相当漂亮的身体。

    啊不,球员。

    “啊,抱歉,我疏忽了。”帝襟杏里忽然想起什么,歉意道,“这间休息室的饮水机坏了,我去办公室给您倒杯水来。”

    “没事的,不用麻烦。”

    “不不,毕竟收了您10万日元的服务费。”帝襟杏里笑着放下其他资料,“您的弟弟也快来了,您可以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御影唯咲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自己则继续翻看花名册。

    别的想法没有,这些人名有益于她提升日文的书面水平。

    糸师凛、蚁生十兵卫、马狼照英、洁世一……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识字大会。

    说起来,这个叫洁的,因为isagi的发音和她的isaki很相似,所以御影唯咲对这个发音很有印象。

    弟弟在不久前的电话里提到过,说……有谁变成了洁的队友?他要把谁抢回来?

    抢洁吗?洁可能就是以前和他一起踢球的朋友吧。

    她当时还以为弟弟在喊她呢。

    不对。

    她弟弟叫御影什么来着。

    啊,翻到了,玲王!——是这么读的吧?

    御影唯咲可怜的识字水平在人名这一领域无处躲藏。

    正在天马行空地回忆着,御影唯咲翻了一页,一张证件照犹如杀手一般闯进视线。那是一头艳红的、过肩的长发,像是生长的火焰,又如渐盛的赤电。

    总之,在一瞬间,御影唯咲的脑袋都宕机了。

    俊秀脱俗的脸庞褪去了两年前的稚气,和稚气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双眼睛里温柔的情意。

    鼻梁比从前更挺,嘴唇比昔日更薄。

    眼睛的神采变得越发锐利,在红色长发的衬托下,仿佛利刃镶嵌的宝石,棱角分明地绽放寒光,下一秒,就要夺走凡人的心跳。

    那是一张何其惊艳、何其美丽的脸。

    何其熟悉、何其陌生的眼。

    单是撕走自己的目光,就要耗费她大半的力气。当看到“出生地”一栏的“鹿儿岛”时,御影唯咲的耳边就只剩下嘈杂的心跳。

    ——“千切豹马”。

    这家伙……居然也在?

    御影唯咲有些想笑,可嘴唇刚动,来时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立即迸出了一条血痕。

    轻微的刺痛唤回了御影唯咲的清醒,她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那处伤口。

    嘴唇传来了少许的触压。

    曾有别人也这样触碰过她的嘴唇,而她的手,也这样触摸过另一个人。

    两年不曾重温的记忆开始闪回,御影唯咲尝试甩掉那些剪影,唇上的感官又变得更加清晰。她只是莫名记起当时,鼻翼也忍不住抽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举步维艰。

    “这里只属于你。”

    她这样说过。

    于是变得更好笑了,御影唯咲摇摇头,任由唇上流血,还是忍俊不禁。

    “喀”地,有人从外拉开门锁。仿佛听到了御影唯咲的祷告一般,那个人的脚步轻快无比,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她还能闻到轻微的汗味。

    御影唯咲屏住呼吸抬起了脸。

    走进房间的是御影玲王:“你来了。”

    他便看到了自家永远笑眯眯的姐姐,朝他露出从未见过的脆弱的表情。

    不过只是转瞬,御影唯咲的表情,又变回了平时大大咧咧的笑容:“来啦?过来过来,我给你带了之前约定的球鞋。”

    御影玲王收起好奇心:“你就专门带那个过来?”

    “不感动?”御影唯咲又想起千切豹马的存在,提醒道,“先把门带上。”

    御影玲王经过训练,实在累得两腿沉沉,但对御影唯咲的懒惰和脾气都深为忌惮,闻言还是叹息着起身关门:“你自己也可以动一下的……”

    走廊里响起帝襟杏里的声音:“咦,千切,那间休息室暂时不能用哦。今晚有御影的访客会面。”

    另一个人道:“知道了。”

    可她的阻止还是来得太晚。

    或者说御影玲王关门还是关得太慢。

    御影唯咲本能地看向门外,就像门外的人也下意识看进门内一般。

    “对了,isa——”

    “isagi!”御影唯咲大声盖过了御影玲王的话音,她的心脏都随着千切豹马那一眼彻底悬挂起来,跟上吊也没差。

    御影玲王刚握上门把:“什……?”

    而御影唯咲一掌把他推到了墙上,两眼沸腾如火,顺便还抽走了御影玲王可怜的发圈,单膝跪下:

    “洁世一、洁世一,就知道你那洁世一!”

    御影玲王:“???”

    拜托了,绝不能让千切豹马知道她不是“沢田悠”啊!

    她已经对千切豹马食了太多的言,至少,不要让“沢田悠”这个身份也跟着破灭——

    发圈被她举得像一枚求婚戒指,御影玲王第一次从这个恶魔姐姐的眼里看到了一点名为恳求的神色。

    好怪。好诡异。好神秘。

    他的嘴唇动了又动,无数疑问在心头浮起。直到目光飘向门外站立未动的少年:“?”

    “玲王少爷!!”

    御影唯咲一手扳正他的下巴——别看千切豹马啊臭弟弟!

    面朝御影玲王无助的茫然,她继续声情并茂、声嘶力竭:“请放下洁世一,看看无家可归的本孤女吧!”

    御影玲王:“???”

    连爬带跪,御影唯咲终于逼近了休息室的门。

    她一掌拍过去,震天的巨响之后,房门关合,万籁俱寂。

    只有御影玲王迷茫的眼神,和无处安放的散发,以及他沉默许久才又惊又怒又委屈的反抗:“我跟洁世一有什么关系?!我只会狠狠地击败他!!!”

    姐弟二人四目相对,都感到某些情绪攀至高峰。

    御影唯咲无暇安慰可怜的弟弟,也来不及梳理“洁世一”和弟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把自己的Line切换回了最初的账号。

    那个在两年前离开日本时,就发誓不再启用的账号。

    联系人里仍然空空落落,却积累了近千条未读消息。

    来自千切父母、来自千切明里、来自松田杏、来自石原翔太……

    来自那些关心着“沢田悠”安危的人们。

    来自千切豹马。

    倏地,千切豹马的窗口因为收到最新消息而重回置顶。

    在那不曾点开的数百条未读里,弹出了“一分钟前”的时间提示。一分钟前,千切豹马发来了阔别两年的短讯。

    「悠,又在‘无家可归’了吗?」

    「御影玲王……也成了你的目标之一啊。」

    -

    积累两年的,数百条鲜红的“未读”,在一瞬间变成了灰色的已读。

    灯光拖长了少年的背影,像一滩水渍,渐渐漫进那个关闭的房间。房间哑了下去,就像Line的对面,那个两年不曾亮起的头像一般沉默。

    他果然没有认错。

    这里的隔音实在太好了点。

    他想。

    Line的对面弹起了“输入中”的提示,却卡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

    千切豹马便全神贯注地等待。

    像等一颗即将传给自己的足球,像等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像两年前,在所有人的劝慰中一意孤行的逆向的等待。

    直到“输入中”的提示消失。

    没有回复。

    大概她输入了什么,又无话可说,所以选择了删去。没有狡辩,也没有反驳,就那样静静地沉默。

    期待也好、愤怒也罢。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心情。

    “千切,你还不回去休息吗?要早些睡觉才好哦。”帝襟杏里从办公室再次出来,而千切豹马刚刚抬起了腿:“……这就走了。”

    或许他早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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