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甚至不等洁世一提前设定的闹钟响起，四人宿舍的门已经被人从外拍响。

    来不及洗漱的四人还有些发蒙，洁世一刚刚开了门，头发乱蓬蓬的一片：“咦？沢田老师……”

    除他之外，千切豹马和马狼照英也是刚刚转醒，凪诚士郎则缩进了被窝，浅白的发丝和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

    御影唯咲如一道激光杀入，双手攥起凪诚士郎的棉被一掀：“起床！笨蛋！五点了还不起，这么松散活该被糸师凛踢到毫无还手之力啊！”

    凪诚士郎这才懵懵懂懂地微微睁眼：“……哦，五点……”

    眼睛是上一秒闭的，人是下一秒走的。

    真是一个对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极不友好的时间呢。

    “算了，洁，你先出来。”

    洁世一指指自己：“我一个人吗？”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千切豹马：“不用叫上千切……和马狼？”

    千切慢条斯理地整理发丝，穿上了拖鞋：“你就去吧，洁，我和国王会负责凪的。”

    说罢，他已自觉转向了犹在沉睡的凪诚士郎。

    洁世一心里打鼓，又不敢违抗御影唯咲的命令，只好穿上鞋，乖乖跟了出去。

    三分钟后，洁世一一个人回到了宿舍。

    头上的小草无风自动，将他呆滞的神情衬得越发无辜。

    千切豹马和马狼照英两人都没能掀起来的凪诚士郎这会儿倒是用余光瞄见了他，抵死不从的决心淡了些许，从被窝里钻出一声呻/吟：“哟，洁，你甩掉她了？”

    洁世一摇了摇头，面上还有几分恍惚。

    “老师听说了我找糸师凛下战书的事……还说，如果我们赢不下糸师凛，她就要在输球当晚暗杀他。”

    马狼照英：“……假的吧。”

    凪诚士郎：“凛要排在我后面吧？”

    千切豹马：“………”

    “快起床啊凪！不然你真的会死在凛前面的！！”

    -

    在距离御影唯咲设下的deadline还剩最后半分钟的时候，门卡开启，以洁世一为首的四人陆续走进。

    除了末尾的凪诚士郎还有些困意，其余三人都斗志昂扬，蓄势待发，看向御影唯咲的眼神也格外坚定，似乎已经做好了完全的迎战准备。

    “早上好，沢田老师。”

    御影唯咲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长发扎在脑后，面上不见了平日吊儿郎当的笑脸，而是一派难得的严肃。

    她的脚下踩着足球，耳钉、戒指一类的饰品也尽数收好，俨然是一副准备运动的样子。

    “先热身吧。”御影唯咲双手插兜，啧了一声，“本来想叫人连夜做四具ai模型让你们模拟训练一下，但绘心说那样对你们偏爱太过，我就只能亲自给你们一点数据参考了。”

    “身高体重一类的数据？”马狼照英哼道，“那有什么作用，这么早把我们叫来，根本就……”

    御影唯咲脚上一动，马狼照英的脸便接了一记漂亮的头球。

    足球坠回地面，默默在草地上滚远。御影唯咲淡道：“连那种东西都要我来帮忙的话，没用的就是你们自己了吧？”

    一边说着，她在草地上试着跳了两下。

    在他们来到之前，御影唯咲就已经做足了一个小时的热身，对四个少年而言，眼前的她无疑有些陌生。

    身体蒸发的热汽好像模糊了御影唯咲的五官，将她原本过于异国化的面容中和成更加柔和的观感。

    而她微微敞开外套后，紧身的内搭可以看出腹肌的轮廓。

    和马狼照样那样壮实饱满的肌肉不同，御影唯咲的肌肉藏得更深，线条却也更加流畅。如果不是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寻常人绝猜不到她竟然是这样的身材。

    她看上去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每一块紧致的肌肉都在侧证，她的运动强度不可能比他们弱。

    “我不懂足球，但你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和对方的任何人发生身体对抗不是吗？”御影唯咲脱了外套，活动手腕，“我会尽量还原他们的身体素质，比如蚁生的弹跳高度、时光的核心力量……”

    马狼照英不禁退了半步：“等等等等，这是你想还原就能还原的？做不到的事没必要勉强吧——”

    “比平时跳得矮一点，力气小一点，难道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

    在一众怀疑的注视下，千切豹马第一个走出了队伍。

    就连洁世一都有几分难以置信——虽说御影唯咲的格斗技巧的确让他们完全不能招架，可身体素质这种事，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吧？

    “等等，千切……”

    “没关系。”千切豹马平静地说，“这家伙两年前就能追上我的速度，这方面应该不是吹牛。”

    -

    尽管不知缘由，但千切豹马清晰地感受到御影唯咲的心情。

    她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理由，整个人都变了一副状态。这是千切豹马从未直面过的“沢田悠”——可他又觉得自己一直都能猜到这个沢田悠的存在。

    倒不如说，两年前让他心头怦动，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追上的那个背影，与其说是来自平日不拘小节的少女，更像是源于现在这位……

    “听着，千切。”她说，“从现在起，你要盯紧我的每个动作。哪怕一厘米的差距，都要和我竞争到最后一秒。”

    千切豹马的眼睫颤了颤。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可御影唯咲好像全然不在乎那些旖旎的气氛，她变得比他更加重视接下来的战局。

    明知不合时宜，千切豹马还是开了口：“……因为糸师凛激怒了你？”

    足球在御影唯咲的双脚间盘旋，她能复刻的只有硬性素质，不包括足球技术，所以每分每秒都在抓紧练习，以求能尽量还原他们接下来对局的状态。

    千切豹马的询问让她抬了抬头：“不。”

    “只是两年前我才明白一件事。”她说，“比起报复，我更想要‘守护’。所以现在决定去做而已。”

    -

    球场上的每一点变化都被绘心甚八收入眼底。

    依靠御影集团的赞助，正好能把高清的监控仪器再次升级，现在的清晰度甚至足够他看清御影唯咲脸上的毛孔。

    帝襟杏里在旁紧张地握着咖啡杯，浑然没有察觉，身边绘心甚八的笑容越来越大，就像在观察一块脱落鳞甲的原石，体会只有他知道的某个奇迹的膨胀。

    “御影小姐明明没有学过足球，身体素质却……”

    仪器实时测量着运动员的数据，在御影唯咲走进球场的刹那，她的步长、弹跳高度、乃至奔跑速度也都成为了肉眼可见的数字。

    如果只是有个别几项超过了某个球员，这也不算意外，真正让帝襟杏里瞠目结舌的，是她真的言出法随，每当御影唯咲吐出一个名字，她就能模仿出那个人最得力的武器——

    便如，“蚁生十兵卫。”

    蚁生十兵卫的身高高达195cm，加上他出众的弹跳力，空中截球便成了蚁生的拿手好戏——接近极限的时候，他的头顶距离地面能超过三米之高。

    而御影唯咲的身高恰好一米七，如果想模拟蚁生十兵卫的三米高度，她就要跳得比蚁生再高25cm……

    ——御影唯咲完成得相当轻松。

    “咦咦咦？！”帝襟杏里惊慌地翻起了人事档案，“难道御影小姐在意大利时其实是职业运动员？跳高的？打排球的？或者打篮球的？！”

    绘心甚八十指交错抵在唇前，借以遮挡他压不下去的笑容：“哪有那么复杂。”

    “可是这种身体能力根本不是天赋就能解释的！”

    “很明显，她从出生以来就在挑战人体的极限吧？”

    “所以绘心先生你才找她谈话，为了让她踢足球？”

    绘心甚八侧目看她一眼：“杏里，你比我还专注足球啊。”

    “哈？”

    “我说过吧，这些毛头小子还只是‘原石’而已，要说天才，还差得远呢。”绘心甚八顿了顿，“幸好，御影集团给我们赞助了一位，不发掘到极致怎么行呢？”

    帝襟杏里彻底迷糊了。

    在她看来，御影唯咲平日的表现都和普通女孩无异，她甚至不曾注意到，绘心甚八是从什么时候起将算盘打到了御影唯咲的身上。

    “所以……御影小姐其实是足球天才？”

    “不。”绘心甚八说，“她只在‘决心’这方面算个天才。”

    帝襟杏里端着的咖啡都快不香了，她第一次怨恨起绘心甚八不肯直接说出全部的原委，害她猜得头脑发昏，又实在好奇得不得了。

    好在绘心甚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记得糸师凛说过的话吗？”

    帝襟杏里当然不知道他在指哪一句话。

    而绘心甚八已经在另一块屏幕上调回了当局录像，无限放大声量后，帝襟杏里便发现那是糸师凛和洁世一的第一次对战。

    “梦想？没危机感的人才会有这么天真的念头。输掉足球赛，就会被剥夺存在意义，也就是说，无异于死亡。

    “——对我而言，足球是你死我活的厮杀。”①

    暂停。

    绘心甚八端上咖啡，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沢田说无论如何也要帮那支队伍赢下糸师凛，我就给她看了这段录像，仅此而已。”

    “但说到底他还只是高中生，用‘厮杀’这么严重的词语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

    “解读他的心境又不是你我的工作。”

    “话虽如此，可只是这么一句话，难道御影小姐就会当真？”

    绘心甚八推了推眼镜，却问：“为什么不？”

    “诶？！”

    “要成为‘决心’的天才，当然要比谁都清楚‘死亡’的重量。如果她也有看得比死亡还重的东西，就会明白那支队伍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对手。”

    -

    所以在御影唯咲找他去签维修申报单的时候，他就“好心”地给她看了这段有关糸师凛的录像。

    “这里可不是什么游乐园啊，大小姐。”

    绘心甚八从她脸上摘下了那副平光眼镜。

    他大概是笑着的，但那种笑落在御影唯咲的眼里，无异于一种居高临下的挑衅。

    御影唯咲接过签字笔，一一填上申报单的空白，信口说：“我当然明白，这里是‘监狱’不是吗？”

    “错了。”绘心甚八道，“……沢田，这里是坟场才对。”

    御影唯咲的笔锋顿了一瞬，绘心甚八继续在她的耳边述说：“我要培养出世界第一的前锋，其他的299具尸体，蓝色监狱便只好笑纳——你确定还要和‘尸体’一起玩闹？还是说，用你的玩闹，加速他们变成‘尸体’？”

    签字笔啪地撂回了桌上。

    御影唯咲的神情冷了些许：“正常人不会为了一门爱好就要死要活吧？足球归根结底只是一项技能，他们还有很多的路可以选择。”

    “也许玲王是吧。”绘心道，“千切豹马呢？”

    “……”

    “他从很久以前就被视为全国级的天才，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是否还能走别的路？”

    -

    除了金钱、话题、气氛……只要这个女人愿意，她能做到的东西说不定能超越他和杏里。

    这也是那个意大利男人告诉他的原话：

    “我们家的奥德拉要承蒙您关照了。她现在已经是一把出色的武器，但我希望能借蓝色监狱之手，使她的人性得到进一步的完善。

    “相应地，她作为‘武器’的才能，就任您取用了。”

    绘心甚八便明白了男人的言外之意。

    他要把御影唯咲培养成“利己主义者”中的“利他主义”，也即，在众人借用对手磨砺自己的才能之时，御影唯咲却要将自己的才能献给这方监狱。

    ——她将成为源源不绝的一眼活泉。

    只要她愿意，她的决心就能让她实现一切奇迹。

    -

    灿金的眼瞳中浮映出少年密布的汗水。

    他的红发已经湿成一绺绺的状态，可少女似乎不受影响，除了气息稍紧，眼神锋利如旧：“你必须走到最后吧？没有这种信念，你不会到这里来的。”

    千切豹马的瞳孔颤了一瞬：“我……”

    “我根本没有糸师凛那么高的球商。我能看到的连你都不如，所以这只是我的虚张声势，你只要带球过去，别害怕。”

    但她不知道，他怕的本来也不是糸师凛。

    只是被眼前人如此全神贯注地注视，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教她足球的光景——仍是如此一对一的场景，仍是如此亮闪闪的眼睛。

    可他现如今早就不是当时那个一骑绝尘的千切豹马……

    沢田悠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悠”。

    “赤豹君，”御影唯咲忽然开口，“面对你果然最麻烦了，如果晋级的是玲王，我现在肯定要轻松很多。”

    脚下的足球蓦地停转，千切豹马的喘息卡在了喉间。

    一滴汗水坠进草地，却犹如陨石的遗响，召来眼前这双烈日一般将他煎晒的眼睛。

    “别再浪费我的时间，比起你，我更想训练的是小世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