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有些罪孽并不是你的过错。”
“或者说，哪怕你努力挽回了它也会照样发生。”
如清风般温柔的声音穿过烈火间烧灼的水汽，似浅淡的雾气进入玉笙的耳畔，实在是太过熟悉的声音，以至于玉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朝……朝柏？”
颤抖的声线，玉笙呆呆地望着将她拥进怀里的年轻男子。
“嗯，是我。”
朝柏的额头眷恋地埋在玉笙的脖颈，或许是因为太过想念，他忍不住紧紧地拥着玉笙，鼻尖试探般地嗅闻她肌肤的味道。
熟悉的玉簪花香，直到这抹馨香重新萦绕在他的身前，这数十天犹如炼狱般煎熬的等待才变得如此值得。
“朝柏，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玉笙显然有些诧异，在她的记忆中朝柏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一棵柏树，高大的枝干繁茂的绿叶，给她提供夏日唯一的清凉与荫庇。
父亲常说，若妖愿意，化为人形便只是时间问题。可自她认识朝柏以来，朝柏便从未以人形出现在她面前，以至于玉笙一直以为朝柏仅仅只是一棵开了灵智的柏树。
“我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只是从未在你面前出现过。
玉笙并未听懂朝柏语气里不易察觉的哀伤，仍在剧烈燃烧的大火中，玉笙抑住心碎的思绪颤抖地问道：“朝柏，我爹娘他们回来了么？”
“玉笙，你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朝柏何其温柔，残忍的结局昭然若揭，可他知道玉笙究竟在期待什么，他不忍，也不愿毁灭她心中最后的念想。
就这样吧，已经足够痛苦了，不要再折磨她了。
“不……不用了。”
玉笙明白，什么都明白了，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心存侥幸，甚至，她就不该下那辆马车。
伏斗离她只有一道门的距离，那是造成这一切惨状的罪魁祸首，他用一场大火毁灭了她所有的希望。他该死，该入地狱，该受尽酷刑生生世世永不得轮回！
“朝柏。”玉笙突然激动起来。
“我求你救救我，你一定有办法挽救这一切的对吗？我现在只有你了，求你帮帮我行吗？”
玉笙紧紧抓着朝柏的手腕神色哀愁又渴求，朝柏望着玉笙似燃着一把同样剧烈大火的眉眼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一只柏树妖，并不具备时间回溯的能力，可如果你想要报仇，或许，我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朝柏的回答，玉笙不禁低下了头。
的确，朝柏不是万能的，她不能要求他做到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一切已成定局，她无法改变，但或许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报仇，那个自始至终将她蒙在鼓里害她家破人亡的罪人必须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朝柏，我知道的，可我不甘心，我的家没了，这个世界上能让我留念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我不愿意就这样痛苦地活下去，那样只会让我觉得生不如死。”
“所以朝柏，我想报仇，我必须报仇，我要让伏斗付出代价，我要亲手杀了他，我要把他的魂魄送进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玉笙的瞳孔疯狂而又偏执，朝柏看着这样的玉笙只觉得陌生，可胸中那阵酸涩的心疼却怎么也无法消减半分。
可是不对。
他忘记了，他已经没有心了，又哪里会心疼？
朝柏露出了一个极苦涩的笑：“玉笙，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一定要想好，现在的伏斗真的很强大，你如果想要报仇就必须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并且一旦你选择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朝柏，我不会回头。”
玉笙眼角的泪水还未散去，可那似乎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却格外坚定。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哪怕最后我没能杀了他，只要我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我唯一恨的只可能是我明明曾有过机会可以报仇，却任由它消失在我面前。”
“朝柏，我贪玩儿不懂事一直以来都在给你惹麻烦，可我向你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了。我现在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我求你帮帮我，无论最后能不能成功我都不会遗憾。”
少女的神色无比诚恳，秀美的脸庞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下熠熠生辉。
朝柏能做什么呢？
他从来就拒绝不了她的请求，他理解她的痛苦更尊重她的选择，既然她要义无反顾地跳进深渊与黑暗对抗，那他就陪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唯一的光明。
沉默了半晌，朝柏蓦地开口：“玉笙，你害怕死亡吗？”
“死亡？”
玉笙却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以前是怕的，那时候我有爹娘，有朋友，有家，我怕死，因为我不愿意死后去到一个没有他们的世界。”
“可现在。”
玉笙平静地与朝柏对视：
“我不怕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人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对现在的我来说，只要能报仇，哪怕就是死也没有关系。”
“可……”
“如果代价不仅是死亡，甚至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乃至于生生死死都不能再有机会转世为人了，你还会继续吗？”
“朝柏。”
玉笙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放心，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选择坦然接受。能不能转世有何妨，还能不能当人又怎样，如果不能完成这辈子的心愿，那我要所谓的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又有什么用？”
“我不寄希望于遥远的以后，我只要现在，此刻，我能手刃仇敌送他下地狱，这样哪怕我最后也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我也觉得活够了本儿。”
此刻朝柏才终于真心地笑了起来，过分白皙的手腕绕过玉笙的肩颈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他的声音宁静而又柔和：
“我明白了，那你闭上眼睛吧，一切交给我。”
“……好。”
玉笙从来都很听朝柏的话，她望着朝柏鼓励的眼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古老而又神秘的柏树一族啊，三百年前贸然离去的四子在此刻向您虔诚地拜问，请允许罪子向您发出最后的请求。”
“罪子愿以三百年间汲取的地杰灵木全部力量为介，将自身所有气运寿命法力给予……”
“我的爱人。”
微微透着暖意的掌心覆盖住了玉笙的眼皮，在未知的黑暗中，带着几分冰冷却格外柔软的东西似乎极轻地触碰到了她的唇瓣。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玉笙还没来得及感知唇瓣传来的微弱触觉，便慢慢听见朝柏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
“代价是。”
声音越来越小。
“我的生命。”
玉笙完全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