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又起

    上阳宫。

    顾卿被接引的侍女引入殿中,穆英正坐在几案后处理政事。

    顾卿眼神微动,看到了放置在几案上的金盏花。

    听到响动,穆英动作不停,只吩咐一声,“都下去吧。”

    大殿两侧的侍人齐齐行礼后鱼贯而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穆英和顾卿二人。

    顾卿等待着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这才缓步走上前去行礼“母上。”

    穆英摆摆手,“坐吧。”

    不远处的椅子上早已经备好了软垫,朴素非常,貌不惊人,但顾卿这几年每次和穆英议政都有这么一块软垫。

    这是穆英不曾言说的关心。

    顾卿落座后,女帝静静看着她,“说吧。”

    顾卿和筠横暗中来往三年,瞒得过别人,但绝对瞒不过穆英。

    穆英早就知道筠横,毕竟对方在江湖中负有盛名,甚至也曾出言劝阻过。

    那一次,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穆英难得泄露了一丝情绪。

    女帝那一刹的眼神波动,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顾卿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当时琢磨不出来,时隔几年后再去回想。

    那是三分的怀念,三分的不舍,三分的防备。

    还有一分的杀意。

    顾卿登时震惊,筠横此人到底什么身份?

    但不知为何,后来穆英不再阻止顾卿与筠横的来往,甚至偶尔还不经意间问一句。

    就像现在。

    “卿儿,筠横和你说了什么?”

    顾卿从袖中拿出那份简短的书信,呈上去 ,恭敬回道,“回禀母上,这一次筠横给儿臣递来消息,言到北齐漠国两国即将停战。”

    顾卿顿了顿,想到黑甲卫刚刚送来漠国占据上风的消息,筠横那边便传来两国即将停战的消息,甚至这期间还得减去筠横给自己送信的时间。

    其中的时间差堪称恐怖。

    顾卿抿抿唇,“但现在诸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漠国企图雄霸天下的野心早已经昭然天下,儿臣不相信,漠国会在优势一片向好的情况下,却选择和北齐和平停战。因此儿臣以为,此事突兀,或有牵连南燕的威胁。”

    穆英颔首,又屈指敲敲放在几案上那朵纤弱明黄的金盏花,“那这朵花?”

    看着那朵花,顾卿唇角轻勾,“筠横送我这朵花,便是想告诉我,他现在正在漠国。”

    穆英轻轻叩击几案的手顿住,“漠国?”

    金盏花在中原不常见到,那是因为它大面积的只开放在漠国。

    顾卿笃定道,“是的。”

    殿中若有若无的叩击声消失了。

    察觉到不对,顾卿抬眼悄悄去看穆英的反应。

    王座上的女帝面沉如水,直直向她望来,“卿儿,你确定?”

    顾卿抬眼对视,相似的凤眸此时互相对峙,好似空气中都碰撞出一丝火光。

    “回母上,儿臣确定。”

    斩钉截铁的话扔下去,却被殿中凝滞的气氛吞没。

    顾卿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筠横此人戒心极强,说话从来喜欢说一半,藏一半。

    凡事追问过了头,便会被他拉住手,以指封住唇舌,低哑的声音凑在耳边,“天机不可泄露。”

    因此,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留下一朵花送给自己。

    穆英定定看着顾卿,“卿儿,孤之前便和你说过,筠横此人背后势力深不可测,他这般与你交好,你可想过为什么?”

    顾卿垂下眼,莹润的唇角轻勾,“母上,三年了,再有什么企图总归是要露出马脚的。但他从未有过。”

    穆英看着面前颇有些不开窍的女儿,“卿儿,你有没有想过,他的企图就是你呢?”

    听到这话,顾卿愣了愣,旋即听到座上女帝冷冰冰的话语,“得到你的心,便是他最大的阴谋诡计。因为你,是我南燕的第一继续人!”

    “作为帝王,当你身处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将会发现,当年曾经笃信的山盟海誓不过只是过眼云烟,身旁人早就不是当年许下承诺的那人了……”

    说到到了最后,女帝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直至近乎喃喃自语。

    望着王座上有些失神的穆英,顾卿心中疑窦暗生。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二位,但他们两人没有爱情,甚至可以说势同水火。

    父亲自自己出生以后几乎就没见过,每当谈起父亲时,穆英从来都不避讳真相。

    因此顾卿小时候便知道,自己能依靠的只有母亲。

    但穆英平日里神出鬼没,外人只知后梁皇后喜好佛学,深居浅出。

    因此每当小顾卿受到其他皇子皇女欺负时,哭唧唧去找母后,总是找不到的。

    只有一贯温柔的云鹤会蹲下来,抱她入怀,轻声安慰。

    说母后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了。

    小顾卿小时候不懂什么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只觉得母后不管自己了。

    想要在这深宫中生存下去,只能靠自己。

    幸而没过多久,顾卿就开始学习穆家秘法了,终于有了自保之力。

    而以往常常见不到的母后此时却出现了,抓习武抓得紧。

    甚至在小顾卿突破后,还能获得母后难得的嘉奖。

    难得与母后共席的小顾卿,看着母后,哪怕不说话,都能开心好久。

    但从小到大,顾卿都没想过,十几年前,还是风华正茂的穆英,是否也曾有个喜欢的人呢?

    那人对着自己心慕的姑娘也曾说一些海誓山盟讨她欢心吗?

    那后来,穆家惊变,穆英嫁入皇家,密谋篡变,那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身份呢。

    这些许许多多乍然出现在顾卿脑海中的问题,看着失神的穆英,她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而现在这些曾经出现在穆英身上过的问题,她不想再出现在自己女儿身上,固有此言。

    很快回过神来,穆英收敛神色,轻咳一声,“总而言之,卿儿,作为君王,须知人心易变,更不要轻易动心。”

    顾卿识趣的垂眸,低声应诺。

    **

    很快,两国停战的消息便以席卷之势传遍诸国上层。

    但随后,一个轰动的消息在诸国间炸响。

    北齐,漠国两国即将联姻,永结秦晋之好。

    漠国公主将嫁给北齐天子。

    这个消息一开始还有人怀疑真实性,但是没过多久,所有人都清楚了这次两国联姻的决心。

    他们收到了一封特殊的请柬。

    火红的封面,黑金为墨,上书一个大大的喜——这是一封婚礼请柬。

    两国广邀诸国前去观礼。

    而顾卿则收到一份专门寄给她的请柬。

    还没打开,顾卿就先被这个正式的势头惊了一下。

    挥挥手中的请柬,顾卿有些惊讶的挑眉,“北齐天子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嫁给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公主?”

    身后碧雀,白骛齐齐对视一眼,轻咳一声,“殿下,您打开看看?”说完还拼命对着庭中的黑甲卫使眼色。

    浑然没察觉到公主两位贴身侍女暗示的黑甲卫,还铿锵有力回答自家主上的疑问,“回殿下,就在不久前,原北齐天子驾崩,齐钧临危受命,继任皇位。想必漠国也是打着嫁过去一位北齐皇后的打算。”

    黑甲卫话音刚落,昭阳阁内一片寂静,他不解地看向身前的顾卿。

    顾卿面无表情,“齐钧这几年难道就没有成婚,我记得他已经二十有三了吧,怎么还让漠国摘到这么个桃子?”

    黑甲卫不解,但是黑甲卫乖乖回道,“殿下,齐钧此人身份不同于北齐皇室的其他皇子。他是三年前才被原北齐天子接回宫中,前二十年他一直在民间做一个书生,身体还不好,散尽家财才勉强活到二十岁。三年前,他自桃花宴回去后,立马重病一场,缠绵三年病榻,这才没有成婚。”

    顾卿敛眸,不仅再次想到三年前。

    想到那个被北齐太子等人欺凌的公子。

    不管是绫罗绸缎,还是粗衣麻布于他而言毫无区别。

    唯一不变的是身上淡淡药香。

    清新隽永,但是却带着一丝苦味。

    这三年,她过的忙碌充实,每天忙于南燕振兴计划。已经很久没有去关注对方了,没想到只是三年,对方已经从昔日被欺凌的皇子成为了一国天子了。

    想到那个和他们颇有渊源的秦大夫......

    顾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密信,“齐钧为何流落民间二十年,齐钧的母亲是谁?”

    黑甲卫不由得眼睛发亮,崇拜的望向顾卿。

    不愧是自家殿下,一眼便能发现其中的关键节点。

    “殿下,这就是一切事情中唯一存疑的地方。”

    “哦?”顾卿终于将手中被玩弄得可怜巴巴的密信放下。

    身后细心的白骛一眼便看到那密信的一角已经发皱。

    一看就是有人忍不住控制不住力道,这才导致的。

    白骛眼神复杂,忍不住将视线投射在身前的顾卿身上。

    公主殿下侧脸一如既往的沉静,谁也看不出她心底在想着什么。

    三年已过,公主殿下已经不想以前那般情绪外露。

    就连三朝元老的傅琮在他七十大寿的宴会上,忍不住夸赞南阳公主殿下“龙章凤姿,日月之表”。

    公主殿下也不过只是付之淡笑。

    她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身上威亚越来越重,越来越像——女皇陛下。

    若不是那一角发皱的纸页,谁也不会发现刚刚她慌乱的心。

    白骛不动神色,默默上前将那页密信抚平,收好。

    顾卿侧眸,看到她的动作,眸光微滞,假装无事发生地扭头继续听黑甲卫报告。

    只有白骛发现公主殿下耳根处的潮红。

    抿唇微笑,白骛退下。

    桌上的纸页在风中轻轻颤抖,折痕被抹去。

    就像刚刚那颗慌乱的心也被悄无声息地抚平。

    “殿下,齐钧的生母是这一切事情中最为诡异的,”黑甲卫浑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属下们发动所有的关系网去查找,都找不全这个女子的生平。只知道二十三年前,她神秘出现在北齐交界线上的边境小镇上。而边境镇上的人却都说她应该是来自后梁南疆。”

    “但是属下顺着线索前去南疆,所有的消息都被截断,像是人为。”

    “也正是那一年,属下查到北齐天子秘密前往边境,在那里呆了三个月,”话音顿了顿,黑甲卫这才继续说道,“属下猜测,也许就是那一次......”

    这好似只不过是一个最为寻常不过的爱情故事。

    二十三年前,一位美丽的女子神秘出现在北齐边关小镇上。

    边境民风彪悍,一个气质卓然,姝丽妍华的落单女子,自然容易被欺负。

    就是这般,女子落难之际,她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边仆从如云,气度不凡。

    看见落难的她,出手相助。

    他们由此相爱了,甜蜜恩爱如凡间夫妻。

    但好景不长。

    三个月后,男子不告而别,美丽的女人张皇失措。

    她失去了情郎,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那个孩子就是齐钧。”

    黑甲卫最后一声落下,沉睡二十余年的往事被缓缓揭起。

    这其间多少泪与恨,多少笑与爱都在时光的洪流下被掩藏。

    流水易逝,红颜不再。

    帝王心,一颗多么善变的心。

    顾卿沉吟,“边境孤女,还单身带着一个孩子,处境定然不好。我听齐钧说她母亲去世了?”

    “没错!齐钧母亲在齐钧十一二岁时就去世了,她去世之后,齐钧也离开了那个边境小镇,去向不知。”黑甲卫顿了顿,“然后便是三年前,他突然被北齐天子接回皇宫,成了北齐的三皇子。”

    顾卿轻叹,长睫下藏着一整片烟雨的江南。

    江南烟雨蒙蒙,街边檐角雨落,青石上留下雨点的脚印。

    溪水潺潺,贯通巷陌。

    走在断桥上的佳人,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

    蓦然回首。

    柳眉杏目,脸上泪痕斑斑。

    她又是在想着谁呢?

    **

    列列狂风,一面面火红的南燕旗帜被举起,火凤欲在风中涅槃。

    这是即将启程的南燕使团。

    他们要前往月城——漠国首都。

    北齐与漠国的婚事将会在漠国与北齐的首都分别举行两次。

    先去月城,后去洛阳——北齐首都。

    而顾卿正在其中。

    其中多少鬼蜮魍魉,一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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