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梦沧澜想到男装时的宁无双，曾经她是那样一个雌雄难辨的美人，他见过她腰下挎着双刀霸气的样子；见过她把持朝堂，手执玉扇，只是优雅的一个躬身，就令明家那些趾高气昂的老顽固们收敛了声息；还见过她中秋夜宴醉弹琵琶，妩媚荡人神魂……

    他似见过她千百种模样，但从未见过，她像一个完全无知的少女那样，连好坏都要分不得了，连危险都要不知道了，竟然会友好地对待一个深夜闯入她闺房的人，并问他：“要一起出去玩吗？”他简直要呆愣住了。

    想着想着，他唇角上扬，觉得好笑，但并非是嘲笑。

    他也希望她恢复正常，但莫名觉得……她有些可爱、有趣。

    在住所与哥哥一起用晚膳，不觉就晃了神。梦舒野观察了他许久，终于问道：“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看你傻笑好一阵了。”

    “没、没什么。”他低头扒饭。

    梦舒野便没再追问，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似乎，都不太如意。

    莫非？

    他突然问道：“见你笑得一脸桃花的，是不是有了相好的姑娘？”

    梦沧澜一笑，不置可否。不过稍顷，他一边夹菜一边说道：“不会了，不会再为她心动了。”

    “嗯？你说的‘她’是谁呢？真要是有喜欢的人，就大胆地去追求呗！你比哥哥幸运，不用净身做太监，要好好把握你做男人的机会。”

    “要是你知道你的追求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你还会去追求么？”

    这次换来梦舒野不置可否的一笑，稍顷他道：“明天我休沐，要跟我一块儿出宫吗？”

    “好啊，反正在宫里也是闲着。”

    爽籁坊。

    这里是民间的舞乐教坊，而梦舒野统领宫中礼乐、负责宫人的教习，偶尔也会到这里来转转，挑一些合适的节目选送宫中。

    梦沧澜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同走上抄手游廊。

    二人皆穿着春日里轻薄的便衫，戴着幞头，因为长相英俊好看，他们很像是这雕梁画栋、橙光绿影里的画中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气候渐暖，今日的园中很热闹。坊中最华丽显眼的舞台上有四名年轻的女子在表演歌舞，柳弦旋也在其中。旁边围了一圈的看客。

    兄弟二人来到围观的人群里，柳弦旋已经看到了他们。不光是她，其他的三名舞者也注意到了他们，希望能吸引到他俩的目光。

    爽籁坊的人对于梦舒野并不陌生，只要坊主介绍过一回，他们应当就记住了。不光是因为他儒雅的外表招人喜欢，更重要的是他是来自宫里的贵人，有利于他们日后的升迁。

    只是令梦舒野意外的，是他与柳弦旋的相遇。

    四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秋天梧桐叶凋敝的时节。他默默走来，看到前方道路上一名少女捡起了一枚落叶。那叶子已经焦黄，疮痍满目，有很多的小孔，大的小的，纷乱地排布在叶面上。少女叹道：“叶生也是不简单的，在这个偏僻的小路上，它怎么就这样千疮百孔？”

    她用了“叶生”这两个字，可爱而可怜。

    “没有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从生到死。”梦舒野接过了她的话头，大概是吃过苦，经历过贫贱，所以他瞬间读懂了她的情绪。

    少女向着他看过来，目光微微闪动，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轻声问了一句：“你是舒野哥哥吗？”

    梦舒野打量着女子的面容，跟她小时候没有太大变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是那么灵动、美丽，正是他在牙人那儿认识的朋友柳弦旋。那时，她先一步被卖了出去，也不知道卖到了哪里。如果知道是这儿，他早就来找她了。

    身侧，梦沧澜悄悄观察了一下哥哥的眼光，他正淡然欣赏着台上柳弦旋的舞姿。而台下最前一排的位置上坐着达官显贵，梦沧澜一眼就瞧到了叶家二公子叶信，那个被今上内定为驸马的人。

    说到这个人，梦沧澜对他可是大为不满。

    还记得上一世的这天，台上有一名舞者出于对柳弦旋的嫉妒故意跳错了位置，连累她摔了一跤，坐在第一排的叶信立刻露出鄙夷的表情，骂了一句：“丢人！”并将手边酒水泼到了柳弦旋头上。

    见到柳姐姐受辱，那时少年意气的梦沧澜急得跳起来上前去关心，为她擦干了脸上的水迹，而柳姐姐的目光却落向了人群里的梦舒野。

    那时，梦沧澜简单地以为柳弦旋是希望能得到梦舒野的关心。之后，又经历了许多事，他方才明白，柳姐姐早就心仪哥哥了，她那时想的是：为什么那个跳起来来关心自己的人不是你呢？

    唉……

    现在看叶信的后脑勺，梦沧澜真想打他一顿。

    说什么最年轻的进士，皇帝去年授了他金州判官一职，他嫌地方远所以没去上任。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沽名钓誉、养尊处优的王八蛋。以为自己学问高，见不得别人出现一点儿纰漏，找到了机会就羞辱他人，没有半点儿包容之心。

    这种人，学问越高，越显得自己没有修养。不知道他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做文章的时候还知道礼义廉耻，行为却最是下作、卑鄙。

    梦沧澜没忍住，在心里将他骂了一顿。即使还没出现他泼酒的那一幕，不过，有他在，他不会让那一幕出现了。

    梦沧澜用胳膊肘捅了捅梦舒野，“哥哥，来都来了，不妨我们上去跟他们切磋一下。”

    梦舒野正要出言拒绝，就被梦沧澜一把揪住了手臂，拉着他往舞台上走去。

    他可从没在军营里锻炼过，没有弟弟那般身强体壮的好力气，被他这么拽着，竟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但跳舞他在行，也没有退路了，那就跳吧。

    梦沧澜不知从哪里抽过一支笛子，拿到手上吹奏起来，迈动步伐，将印象中那个使坏的舞者阻隔了出去。台上三女两男，不是很平均？梦沧澜停止了吹笛，又将座位上的叶信拉了起来，“这位公子，看你气质不凡，一定是个高手！来，一起！”

    叶信措手不及，被拽到了台上，他自信这些风流舞乐自己勉强也是会一些的，不料梦沧澜使坏，悄悄绊了他一下，他往前跌出，摔了个狗吃屎。梦沧澜没骂他丢人，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