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信报箱的雨檐下躲着一人,窄窄的雨檐勉强挡住他大半个身体,风将雨水吹到他身上,肩膀和裤脚晕开大片水渍,他像根没知觉的木头似的杵着,励谕岚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伞往他面前偏了偏:“怎么不撑伞?”

    简忱身形晃动,如同一株风雨里的浮萍,还等励谕岚反应过来,他已经拥抱住她。这是他们交往以来的第一个拥抱,也是认识多年第一次拥抱。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雨伞的伞骨不断打在简忱身上,励谕岚紧绷着背,听着耳边传来的啜泣声,僵直地站着:“那个,你要不先放开我,有事上楼说?”

    简忱放开她,哽咽道:“小岚,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上楼说吧,”励谕岚说,“淋着雨能商量什么事。”

    客厅里,星河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脑袋往门口看,看到简忱,立刻爬起来警惕地盯着他。简忱站在玄关,地面出现一汪从他衣服上落下的雨水,他往后退一步:“我要不就站在这里说......”

    “进来吧,”励谕岚收起伞放进伞架,“不用那么拘谨。”

    简忱坐到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接过励谕岚递来的纸巾,问:“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励谕岚不自然地说了句:“请假了。”

    她真是恨不得立刻把话跟他挑明。该怎么说?怎么解释照片的由来?还不如等简忱先说。他找过来肯定会说自己放不下于嘉笛,而于嘉笛也有意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今天他们会和平分手,以她和简忱的交情,两个人不会闹得很难看,以后依旧是朋友。

    星河放松警惕,矫健地跃上猫架最高层,一双大大圆圆的蓝眼睛俯视着他们。

    “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简忱问。

    励谕岚正准备祝贺他和于嘉笛重归于好,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你需要多少?”

    “你还有多少?”

    “我自己的储蓄都拿出来了。”

    简忱双手撑在腿上捂住脸。

    励谕岚见他这样,预感更加不好:“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简忱还是不肯说。

    励谕岚想起前几天和同学聊天,同学说起班上性格老实巴交的某某,去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车房抵债,婚事告吹,退休的父母为帮他还债又出去谋求工作,非常令人唏嘘。

    “你是不是去赌博了?”励谕岚问。

    “不是,我没有,”简忱连忙否认,“我没赌过。”

    他的手指关节冻得发白,紧握着拳微微发颤。

    半晌,依然没有说明原因。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借那么多钱。”励谕岚说,“不遇到非常紧急的情况不会频频登门拜访吧,你既然来找我,应该是预备好坦白的,还在顾忌什么?”

    简忱仰起脖子看向天花板,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我惹祸了!”

    数月前,简忱即将结束在衡剡实业为期半年的实习,回学校前,他特意向老出纳表达了谢意。经过这半年的时间,他在老出纳的指导下掌握了不少实操技巧,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出纳员。

    随后财务经理朱云亮把简忱叫进了办公室,先是和他聊这半年实习的心得体会,然后问他毕业后的打算。

    简忱没有考研计划,当然想尽快找工作。朱云亮说:“你这个年轻人不错,能干,可靠,是棵好苗子。要想往上长,还得有人浇浇水,拔一拔。位置我给你留着,实习几个月也该转正了,来衡剡,我不会亏待你。”

    简忱欣喜若狂。

    高兴没多久,简忱手上出现了一张让他无法理解的票据,于是去找主管会计:“蒲会计,这两张发票内容不对,和我们月初购入的那批机器对不上,而且金额也有出入,会不会开错了?”

    哪知蒲会计大手一挥:“找朱经理!”

    简忱稀里糊涂的,只好敲响朱云亮办公室的门。

    朱云亮看过发票后没当回事:“你按蒲会计说的做。”

    简忱拿了发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云亮见他不走,问:“你还有问题?”

    “朱经理,我想反映个情况。”简忱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认为,我们部门的工作职责分工不合理,蒲会计和王会计动不动把他们的部分工作交给我负责......我不是懒,不肯做,但毕竟我是出纳,这破坏规矩......”

    朱云亮用手上的笔敲敲办公桌打断他的话:“规矩?你先摆正自己的位置,再来质疑我财务部的规矩。人事部大叠的简历,我想要什么样的新人没有?为什么偏偏看中你?”

    简忱被批评得羞愧难当。

    “你记住,在我这部门不用想太多,只管做好给你的任务,你吃不了亏。”朱云亮说。

    简忱捏着发票回到办公室,当即点开求职网页找起新工作。这个举动没有意义,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不会有哪份工作比现在的待遇更丰厚。看在钱的份上,他只好按他们说的做。

    时间久了,纷至沓来的工作任务压得简忱喘不过气,别说做事面面俱到,连基本的日清月结都异常吃力。他如实告诉朱云亮,朱云亮却对他十分仁慈,不仅没有批评他工作效率低,反而对他进行了一番实质性的慰问。简忱看着到手的数目可观的工作奖金,看着朱云亮送给自己的购物卡,茫然得不知所措。他感觉自己在往一个泥潭里掉,这个泥潭有股魔力,潭底有太多深恩厚惠,无形的手使劲拽着他的双脚将他往下拉,他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他常常无端想起于嘉笛。他太痛恨那个在暴雨里摇尾乞怜求她见他一面的傻小子了,如果时间倒流,他不会贸贸然去找她,他要赚够钱,抬头挺胸地去见她,在她侮辱他的时候,他就有底气反击她,再抬头挺胸地告诉她,他也没喜欢过她,只不过耍她玩,他还要侮辱她,报复她,把当日所受的屈辱全部还给她。想想真不甘心。

    有一次,简忱问旁边的同事:“小方,我们上次审计是什么时候?内部还是外部?”

    “审计?”小方想了想,“两个多月前吧?我也记不清楚,我参与得不多,具体你问蒲会计。”

    简忱当然害怕。他的行为完全和课堂上学来的准则相悖,他的理智在让他停手,让他离职,但他的理智过于单薄羸弱,打不赢他张牙舞爪的欲望。

    朱云亮有段日子没出现了。

    这日,蒲会计开完会回来,如临大敌:“这审计说来就来!”他走到简忱跟前,“我昨天让你整理的台账呢?”

    “蒲会计,”简忱不满道,“你的报表我都没帮你做完。”

    “干的什么活!”蒲会计拿起简忱桌上堆叠的纸翻起来,指着一张对账单,“这笔钱,谁让你转的?”

    简忱拿过对账单:“你不是说月底前一定要转吗?”

    “朱经理不在,审批单没他签字你敢转?”

    简忱瞠目结舌。

    周围好几双眼睛看向他,他脸上火辣辣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背对着同事们,对蒲会计说:“你跟我说可以替他签字。”

    “小简,无凭无据的话别乱讲。”蒲会计又翻到下一叠资料,“这张审批单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和朱云亮找厂商虚开发票套钱你问我怎么回事?简忱气不打一处来。

    蒲会计数落了他一通,手上一沓纸丢在他桌上:“这要是被审计,还有活路?!”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简忱压抑着怒气,跟在蒲会计身后离开办公室。

    “蒲会计,”简忱说,“你刚才说审计?公司要审计?”

    蒲会计换了副嘴脸,语重心长地看着他,说:“小简,你完了。”

    “我完了?”

    “公司要对财务部进行专项审计,你的账这么乱,你说你完不完?”

    简忱脸都涨红了:“我一个新上岗的出纳能掀起什么风浪!就说刚才那几笔账,钱进谁口袋我不用明说吧?你......我早跟朱经理说过,我们部门职责分工不合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丢给我做,就逮着我一个新人欺负,他让我在他的部门别想太多,按你们说的做!现在不能倒打一耙吧?你现在想怎样,让我背锅?”

    “你说这些没用,没人用刀逼你转账,分工不合理,公司无非勒令我们部门整改,钱进谁口袋谁说得准?总之操作者是你,你说对不对?”

    简忱气得浑身哆嗦:“蒲会计,讲话不能昧良心,我没动过公司一分钱!”他怒从中来,双拳紧握,恨不得往蒲会计脸上揍去。

    “小简啊小简。”蒲会计似笑非笑地拍他肩头,“好心”劝谏,“我给你支个招,你自己准备一笔钱,用来补救,等朱经理回来,咱们再商量计策。”

    “我没钱!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去找严总监!我看我们谁完!”简忱急冲冲地往办公楼另一边走。

    简忱来到财务部总监办公室要求见严世辉,秘书却将他拦住了:“严总在忙。”

    今天“在忙”,明天“不在”,后天又“在忙”......一连几天,简忱根本见不到这位严总监。

    朱云亮的手机始终关机。

    简忱熬夜算账,林林总总算下来,挪用的资金数目是983万,不算零头。

    说到此处,他无助地痛哭。

    励谕岚听完无言以对。

    “要进我口袋我拿出来,可我在为别人做嫁衣......”简忱哭道,“我怎么这么傻,以为自己没拿不该拿的钱就没事,”他狠狠地抽起自己的耳光,“为什么这么傻!这么笨!我恨死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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