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谕岚收起湿漉漉的雨伞甩了甩，将伞放进工作室门口的雨伞架。小沙正在和对桌的卉婷抱怨天气，明明天气预报今日无雨，偏偏一出门来了场雨。励谕岚把包放下，开启电脑后坐下，面前出现一只饭盒，装满了一颗颗圆润的茶褐色的灰汁团，她抬头往上看，小沙正维持着拿餐盒的姿势朝她笑：“吃，我妈做的。”
“谢谢。”励谕岚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小沙离座去给同事们分吃的，阴雨绵绵的工作室早晨被注入一股清甜软糯的活力。
早晨七点半发送的消息直到十点还没等来简忱的回复。励谕岚想，他肯定因昨天她的母亲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伤了心。
跳出条消息，励谕岚迅速点开，是刘钰的：“有空来趟我办公室。”
励谕岚走进刘钰办公室，刘钰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份文件：“喏，有任务交给你。”
“找项目经理签字？”励谕岚翻开文件。
“不是，找傅总签，签完拿回来。”
“这种协议找项目经理签一下不就可以吗，为什么要找傅延蹊？”励谕岚对刘钰的要求很不理解。
刘钰摊下手作为回应。
“行。”励谕岚领悟了其中含义。
回到办公位的时候，简忱已经发来了消息：“小岚，我上午没空，下午去银行把钱转还给你。”
励谕岚的指尖在键盘前停留半晌，回道：“昨天我妈妈说的话不要放在心里。”
简忱没有回复，励谕岚又补充：“钱你先拿着好了，我妈妈那边我有办法蒙混过关。”
迅速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没底气。
简忱回复道：“没放心里，我以为她会骂我，但她给我留足面子没说一句难听的话，我很感激。她说得对，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应该自己解决。”
励谕岚正在思索怎么回复，对话框里又蹦出几个字：“谢谢你。”
她关掉聊天对话框。
昨晚向家里坦白事实时，她尽力地为简忱开脱，将整件事的责任全引向朱云亮，仿佛“刚毕业”、“没有工作经验”、“防范意识不够”等一系列理由能成为简忱的免罪金牌，但父母属于“旁观者清”，客观冷静地反驳她所有的观点，向她强调“新人业务不熟练做错账可以原谅，知错犯错不配被原谅”之类的大道理。
犯了原则性错误的简忱在她父母心里的形象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这下好了，我爸妈已经把简忱和‘罪犯’划上等号了。”励谕岚和林绮煲电话粥时说。
林绮捧腹大笑：“你不是跟你妈为了找对象的事吵过架吗，现在还有勇气跟她吵吗？”
“别提了，昨晚连梦里都在挨思想教育。”
“哈哈......成效应该双倍吧。”
“不，”励谕岚说，“还是要尽力去帮的。”
因为是简忱，因为想挽回一段友情，因为在高复班建立起来的情谊不是一朝一夕能被磨灭。
握着鼠标的右手有点发麻，她重新点开和简忱的对话框，输入：“我在找能帮得上忙的朋友，我们一起想办法。”
工作室的光线越来越亮，周围传来三两议论声，励谕岚往窗外看去，雨已经停了，阳光毫不吝啬地将光亮和温暖洒向大地。
糟糕的天气转好冥冥中有点令人心怀希望。
午休时间点开和某甲方的聊天对话框：“下午在公司吗？我来榭圣找你签字。”
发送后觉得不太适宜，于是加了个礼貌的称呼：“傅总。”
对方回她：“不在。”
“明天呢？什么时间段方便？”
“明天没空。”
从神经末梢传来一股怒意，以飞快的速度打下一行佶屈聱口的文字“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你非要让刘钰把这任务给我还不让我顺利完成你简直......”
然后一字一字删除，消不掉的怒意压抑成憋屈感。
“那您什么时候有空呀？”
“今晚九点，Athenaeum.”
“？？？”
对方发来位置信息，显示是一家酒吧。
励谕岚再也忍不住：“你现在摆明在耍我。”
而对方只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句“过时不候”。
“等等。”励谕岚还想挣扎。
这次的问号是傅延蹊发来的：“？？？”
“我觉得夜店不是什么正经地方，那么吵的环境我跟你也说不了话。能不能再约时间地点？”
片刻过去，没有回复。
励谕岚放低姿态加了句：“求你了。”随即又发送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终于，她等来回复消息：“这是Cocktail Lounge,不是你以为的夜店。按时过来，我等你。”
晚九点，励谕岚准时到达Athenaeum,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来到包厢。沙发上坐着许多男男女女，偏暗的光线里，她一眼就找到了傅延蹊。
从沙发另一边投射来的视线令她浑身不舒服，她看着那张在橙色灯光衬托下显得尤为诡异的脸，感觉晚上吃的鱼片粥在胃里翻江倒海。
这张诡异脸庞所属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宿敌傅歆婉。
“这包厢怎么突然冒出个妞？”一男子从昏暗的角落朝励谕岚走来，光线渐明，尽管和高中时的模样相去甚远，但凭借脖子处的那块胎记，励谕岚认出了他是谁。
曾经帮傅歆婉在她椅子上放过钉子的范齐岳。
范齐岳一把揽过励谕岚的肩：“这不我们高中的校花励谕岚吗？你们看看我认没认错？”他盯着励谕岚笑起来，“久违了，老同学！”
励谕岚厌恶地躲开，向傅延蹊走近两步，递上手里的文件，态度还算客气：“我们中午约定好的。”
傅延蹊点了支烟没搭理她。
励谕岚没有收回文件，提高了点音量：“傅先生我来找你签字。”
如果责任感和大局观念再淡薄一些，可能接下来的动作就会变成干脆利落地把文件袋丢在他面前再丢下一句“你爱签不签”。
事实上她无比想这样做。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她能做的只有讨债似的地瞪着他。
又有一人过来，打破僵持的局面。那人把一瓶酒递到她面前：“励谕岚，别这么扫兴，既然来了，一块儿喝吧。”
励谕岚扫他一眼，讽道：“你不够格请我喝酒，耿常风。”
旁边有人起哄，有人发笑，哄闹一片。励谕岚没有理会，把文件抱在怀里，看到傅延蹊起身朝自己走来。
她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心跳随着他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紊乱了节拍。
刚往后退一步，胳膊被拽着离开包厢。
背着路灯的光，傅延蹊站在励谕岚面前，励谕岚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抬起脸瞪着他：“这样有意思吗？”
傅延蹊看着她，笑道：“本来没意思，现在看到你这副表情觉得很有意思。”
励谕岚抓着文件袋往他胸膛前一拍：“签字！”
傅延蹊接过文件，问她：“你这几天在帮简忱借钱？”
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是又怎样。”
傅延蹊从口袋拿出一支钢笔，从她带来的文件袋里抽出薄薄两张纸，在落款处签上名字：“别白费力气了，你帮不了他。”
励谕岚盯着那支钢笔，说：“帮不帮得了也要试过才知道。”
傅延蹊把文件放回文件袋，收起钢笔放回口袋：“你的倔强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见他没有把文件袋给自己的意思，励谕岚伸出手去拿：“谢谢，给我吧。”
傅延蹊拿着文件袋擎得高高的，励谕岚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手去够，可是他偏不让她够到。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话音未落，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唇上覆来柔软的触感，腰被结实的臂膀搂住，由于惊吓过度，她倒吸一口冷气反而不走运地被呛到。
“咳......咳咳......”
傅延蹊放开她，表情复杂地看着捂着胸口弓着腰咳嗽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背。
励谕岚直起腰躲开，不让他拍自己的背，因为刚才咳嗽咳出了眼泪，看起来像哭过：“你！”满脸通红，气得完全说不出更多的话。
傅延蹊笑了声，再次揽住她的腰吻她。
这一次吻得更加激烈，励谕岚仰着脑袋承受着他的深吻。她的双腿情难自抑地发软，双手无助地紧紧揪着他身上的线衫，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当年没有分开的话，那么这个初吻会提早五年。
提早五年明白接吻的感觉。尽管羞于承认，但清晰的贪恋和沉溺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把她淹没。
唇间辗转的吻已经停止，她一脸茫然地睁开眼睛，傅延蹊笑道：“你灵魂出窍了？”
励谕岚后知后觉地往后倒退两步，把理智一点点地找回来：“傅延蹊，你知道我因为工作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逃避。”
傅延蹊表示赞许：“有觉悟。”
“所以，无论你想怎么整我，我能忍则忍，但是你不要太过分了，兔子急了也咬人！”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傅延蹊皱起眉：“整你？”
“你今天叫我来这种场合不就想看我出洋相？”励谕岚瞪着他，“看够了吧，好不好玩，开不开心？”
傅延蹊匪夷所思道：“不是你让别人出了洋相吗？”
“......”励谕岚理亏地噎了下，说，“可惜没让你妹妹和范齐岳出洋相。”
傅延蹊没说话，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她。“嗒”，一滴眼泪落下来砸在牛皮纸袋上，傅延蹊一懵，随即觉察到更多眼泪落在纸上缓慢地晕染扩散。
“他们是我最讨厌最恨最不想看到的人！”励谕岚说。
傅延蹊百感交集，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