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恬谧被来电铃声打破，励谕岚迷迷糊糊地摸向震动源头，半阖着眼睛按下接通键：“喂——”
“你还没起床？”电话里是熟悉的声音。
“我的闹钟是七点一刻，”励谕岚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看，“现在才七点。”
傅延蹊问：“我能到你家吃早饭吗？”
“啊？”励谕岚揉着头发起床，“我家里只有咖啡，苹果吃完了，牛奶......牛奶好像也喝完了。附近有家早餐店，馄饨味道还不错......”
“我都买好了。能让我上楼吗？”
刚换好衣服，门铃声急促响起，励谕岚打开门，穿卫衣和休闲长裤的傅延蹊神采奕奕地向她打招呼：“早。”
他拎着一只鼓鼓的纸袋走进玄关，说：“没我穿的拖鞋。”
“当然没你穿的拖鞋！你这属于不速之客你懂吗？”励谕岚从柜子里翻出一双新的女士拖鞋放在地上，“凑合凑合吧。”
“这么小，怎么穿？”傅延蹊试穿了下她的拖鞋，根本穿不了，干脆穿着袜子走进来，正要和她说话，发现她不见了，“励谕岚？”
“我还没刷牙洗脸！”声音从盥洗室传出来，“你随便坐！”
傅延蹊把袋子放到餐桌上，环顾起四周。窗明几净，宽敞明亮，色调温暖，沙发背景墙上有几幅裱好的画，大概是她自己的作品。客厅角落有台猫爬架，一双圆圆的蓝眼睛正在猫窝洞口盯着他。
他看过励谕岚更新在社交软件上的生活照，有一只猫出镜频繁，第一次出镜时不过刚满月的模样，她配的文字是“乖乖铁锤来我家”。
后来，她不叫它“铁锤”了，改叫“星河”。
傅延蹊走近猫架，可是星河叫了一声，立刻从猫窝钻出来跑开了。
励谕岚洗漱完出来，远远看到桌上摆放着各色餐点。这是她自己家，她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忸怩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讪讪道：“好丰盛。”
水晶虾饺，灌汤包，蛋饼，粢饭糕，豆浆，剥好的蜜柚。
“馄饨也有。”傅延蹊指向一个没有揭盖的碗。
励谕岚揭开盖子。一碗令人食指大动的薄皮馄饨，汤里放了紫菜、香葱和虾皮。
“不知道你吃馄饨放麻油和醋的习惯有没有改。”傅延蹊把两只酱料杯推到她面前。
“没改。”励谕岚打开杯盖，把酱料浇到汤里，然后拿起勺子，舀了颗馄饨吹凉放进嘴里。
傅延蹊问：“口味跟你说的那家馄饨比起来怎么样？”
励谕岚把馄饨咽下朝他笑：“有过之无不及。”
傅延蹊也笑起来。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早餐。出门的时候，励谕岚走在傅延蹊身后，把门关上的一刻，突然觉得和他就像一对和谐相伴的寻常夫妻。
“你的猫挺好看。”走进电梯轿厢，傅延蹊说。
遐想戛然而止，励谕岚说：“我就当你在夸我养得好。”
“是不是怕生？看到我靠近就跑远了。”
“有点。”
“买的么？”
“算吧。是我同学家大猫生的崽，她发给我一堆猫崽的照片问我要不要养，我看着实在是可爱极了，就要了一只。当时抱回家来才两个月大。”
“你去学校也把它带过去？”
“没有，去学校猫留给我爸妈照看的。”励谕岚笑道，“这猫很乖，好静，不捣乱，特别讨喜。”
电梯中途停住，进来两个乘客，她下意识地往傅延蹊身旁靠。突如其来的亲昵令傅延蹊欣喜不已，可是她陡然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忙不迭又站得离他远远的了。
走出单元楼，傅延蹊去开车，励谕岚拎着垃圾袋到投放站丢掉。天气凉爽，她穿了件淡蓝色的桑蚕丝收腰衬衫，一条卡其色的直筒长裙，一双玛丽珍平底皮鞋，素净，称身，看见车影便一路跑过来，跑得风直往裙子里灌，灌得裙子鼓鼓的，如同一朵饱满的花苞。
等她上了车，傅延蹊问：“晚上想去哪儿吃饭？”
励谕岚打趣他：“这才早上，怎么琢磨起晚饭来了。”
“因为迫不及待。”
励谕岚听了，坦诚地说：“我们这样子会很奇怪。”
“哪里奇怪？”
“像一对情侣在约会。”
傅延蹊轻踩油门，车缓缓起步。
“在你心里，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明确的甲方乙方的关系，明确的昔日恋人的关系。不对，是旧情重燃的昔日恋人的关系。还是不对，没有熄灭过能叫重燃吗......
她这边自顾自地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完全把一旁等待答案的傅延蹊冷落了。
“算了，这么难回答就别回答了。”
励谕岚看向他，脱口而出：“我心很乱。”
傅延蹊没说话。
拖延着，得过且过着，陷入坚持仇恨还是追随所爱的两难境地难以抉择，不仅仅是因为无法否认的爱意和无法忽视的怨恨相互羁绊，更因为道阻且长，对未来充满迷茫。既然如此，不如逃避。不去纠结，不做决定，开心和烦恼才能互不干扰各自一边，励谕岚是这样想的。
一路上，傅延蹊没再说话，到了工作室门口，励谕岚下车前与他道别，他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
灰色的DBS扬长而去，励谕岚木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车影，直到那道影子消失在路口拐角。
得过且过缓解的是自己的烦恼，对他是极其不公平的。把握不好尺度，就有故弄玄虚的嫌疑，违背她的操守。
“请你再给我点时间。”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偌大的会议室里，甄姵雯竭力抵挡着汹涌的困意在笔记本上手不停毫。虽然开会内容无比枯燥，但绝没有催眠的效果。困乏和紧张的双重压迫下，每分每秒都异常难捱。上半场培训会议结束，甄姵雯跟随大部队去自助餐厅吃午饭，趁着有空，逐条点开手机里滞留一上午的未读消息。
励谕岚在午休时收到甄姵雯发来的消息：“财主来喽财主来喽。”附一个“叉腰”表情包。
“什么财主？”
“借钱给简忱的财主，我朋友的朋友。总之，利息不会太高，友情价。要么有合适的担保人，要么拿房产证做抵押，具体借多少钱等评估公司评估完再说。反正有得商量。”
“这位财主了解简忱的情况吗？他那套预备做婚房的房子在按揭，房产证拿不出来的。”
“了解，他的情况我都说过。问题是房贷那么多，就算对方肯要这按揭房，他也借不到多少钱的呀，所以我说没戏嘛。他自己家房子什么样的？我是说他爸妈住的，有没有抵押给银行？没抵押掉的话也能拿出来贷笔钱。”
“他和我说他不敢告诉他爸妈，他爸爸有心脏病，妈妈有高血压。应该不会把家里房子抵押出去吧。”
甄姵雯回复个“扶墙吐血”的表情包。
励谕岚想了想，回复她：“没事，别管了，你工作也不轻松，不要费这个脑筋了。”
“好哒。”甄姵雯如释重负。
“晚上我请你吃饭，有空吗？”
这次回复过来的是一个代表开心的“转圈圈”表情包。
励谕岚转而打开和简忱的聊天对话框想询问他那边的情况。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自己提供不了实质性帮助还要问东问西，实在显得有点......多余。
下班以后励谕岚请甄姵雯去一家新开的中式园林餐厅吃私房菜。包厢里一派古香古色，挂轴上的字体是激情豪放的草书，桌椅灯具别具一格，皆富韵味。推开包厢的雕花木窗，竹林，松柏，满目苍翠。水榭旁有棵枝干遒劲的老树，墨绿藤蔓从老树根部一路蜿蜒上来攀绕住错落的树枝。人工湖的湖水湛清，俯瞰下去依稀能见游动的锦鲫。
“这园子有意境，我都不想走啦。”甄姵雯由衷感叹，“这老板跟你一样搞艺术的吧，这么有品味有格调。”
“设计师听到会难过的。”励谕岚说，“‘园林巧于因、借，精在体、宜，愈非匠作可为，亦非主人所能自主者，需求得人，当要节用’，明代造园大师计成认为，‘第园筑之主，犹须什九’，要建造一座园林，造园师发挥的作用绝非工匠或园主人可比。”
“我知道你读的是美院，可是你们系怎么还教造园子啊？”
励谕岚笑起来：“没有啦，我以前蹭过景观设计系的课，这都是蹭课蹭来的知识，我就想装一下，卖弄下才学。”
甄姵雯被她逗笑：“你还是这么有趣。”
摆盘精致的菜肴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甄姵雯尝了个遍，总结道：“味道无功无过，就吃个环境。”见励谕岚心不在焉地频繁看手机，又说，“你不会还在烦简忱的事情吧？”
“这倒没有。”励谕岚说，“本来打算问他筹钱的进度，后来想想自己根本没有帮助他的能力，何必多此一举。”
“你要想帮不也很简单？”甄姵雯不明白，“你找傅延蹊了吗？”
励谕岚轻叹了声：“我根本就没想过找他，怎样妥当处理跟他的感情已经够让我头疼，我不能让我跟他之间的问题更加复杂。”
“复杂什么呀，跟着心走，喜欢就在一起呀。”
“不是的。”
她停顿半晌，说：“喜欢他，所以难免会考虑到将来。我想去佛美读硕，以前申请过一次可惜败北，但我不想放弃，我不敢也不能自私地要求他跟我同去，我和他交往三年，他从来没向我承诺过什么，而我在他心里更不是一诺千金的人，‘无论你离我多远，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这样承诺过，结果自食其言。”
甄姵雯想为她解忧却无从置喙。
励谕岚继续说：“跟简忱交往太轻松了，如果这件事不能达成共识，那么轻松愉快地和对方说句再见并不难，我们的友情都不会消失。可是对象换成傅延蹊，我就会变得贪心。太累了。”
“我理解。”
“你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他。”励谕岚眼神充满警告。
“不会不会不会，我不会这么十三点。”甄姵雯连忙摆摆手，“这些话你得自己告诉他，你们俩需要沟通，非常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