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巫芷敏、高倩柔同宿舍的女生发现，二人的关系已经从互不理睬恶化成了水火不容。

    昨晚，熄灯不到半小时的寝室忽然传出哭声，是一种呜呜咽咽的十分压抑的声音，像从被子里传出来的。黑暗中，有人问了句“谁在哭”，没人回答，高倩柔下铺的女生听了会儿，问：“高倩柔，你在哭？”

    高倩柔没有回答。

    又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下铺女生起了床准备看看高倩柔的情况。这时，巫芷敏拔高声音说：“要哭出去哭！别影响我们睡觉。”

    高倩柔一听，索性掀开被子哭。

    双方不仅在寝室释放各自的敌意，连教室都成了“战场”。

    夜自习，巫芷敏跟别人换了座位，随后和周围女生嘁嘁喳喳地聊起天。有两个女生是跟她们一个宿舍的，边聊边时不时朝讲台上的高倩柔瞟一眼。这副画面看在高倩柔眼里窒息感十足，她怀疑她们正在说她的坏话，准备抱团孤立她。

    “巫芷敏，你身为班干不该以身作则带头遵守纪律吗？”高倩柔说。

    “以身作则？笑死我了。”巫芷敏朗声反驳，“请你解释解释，身为班干，怎么别人的分你扣这么勤，该扣简忱的分你不扣？身为班干，你怎么还抄作业？不是说以身作则吗？”

    气氛僵得不行，有男生故意咳嗽催促好戏开锣，有女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高倩柔面子挂不住，当即冲出教室。

    盛浩磊转过身对简忱说：“快去追她。”

    简忱纳闷地指指自己：“关我什么事？”

    大概受到盛浩磊这句话的启发，周围起哄声此起彼伏。

    “追啊，简忱。”

    “简忱！简忱！”有人甚至鼓掌起哄。

    简忱朝他们做了个挥拳的动作，骂骂咧咧走出教室。

    他无心寻找高倩柔，溜出校门买了点吃的。回来时，路边闪出的人影吓得他手一抖，没拿稳的炸鸡腿掉落在地。

    高倩柔在幽黄的灯光下幽怨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出来找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你往校门外的夜宵摊子走。”

    她嗓音有哭过后的喑哑，简忱问：“你不是向来跟巫芷敏狼狈为奸吗，开始狗咬狗了？”

    高倩柔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一句安慰都没有还骂我，就不怕我想不开寻死？”

    “寻死？这么严重。”简忱坐到路边的台阶，拿出袋子里的炸鸡继续吃，“当我没说行了吧。”

    高倩柔在他旁边坐下来：“你和柏莉吵架那次，她说的是你，也是我。复读没带给我任何帮助，唯一的收获是你。”

    “听你说话就烦，”简忱嫌恶地说，“收获是我？我是啥植物果子吗，丰收季节到了，把我给摘了？”

    高倩柔自顾自沉浸在回忆里：“你自习课偷跑出去连累我被批评的那次，我想过无数条计策对付你，你却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欺负无辜的人，高倩柔是你见过的最负责任的纪律委员。我没想到我会在痛恨一个人的同时喜欢上这个人。”

    “我说过这话吗？”

    “你就那么喜欢破坏氛围？”

    “什么氛围？”简忱很费解，“你在说什么东西，听也听不懂。”

    高倩柔挠挠额头。

    “如果你今年考不好还复读吗？”她问。

    “你去复吧！我去年能上什么样的学校今年估摸还能上，除非运气爆棚，蒙的全对，否则就这么着。”

    “到时候填志愿，你填哪几所，我也填哪几所。我们成绩相差不大，争取上同一所，如果不能上同一所，就争取在同一个城市。”

    简忱困惑得眉毛拧成了八字：“高倩柔，你搞没搞清楚状况，我们早完了。”

    “段巧的事早已翻篇了不是吗？”

    “翻不翻篇由她说了算，她是受害者。”

    “难道被她辱骂的我不是受害者？”

    简忱拍拍裤子拎起袋子离开：“滚。”

    高倩柔没有巫芷敏能说会道，在女生堆里不像巫芷敏那样吃得开，当然班里也有讨厌巫芷敏的女生，不过她们跟高倩柔也难以亲近，有“爱屋及乌”，自然有“恶其余胥”，曾和巫芷敏形影不离的高倩柔就一并被讨厌了。多数女生都有同伴，已经形成了“小团体”，想往那些小团体插一脚成为新成员颇有难度，不是被排斥，就是被忽略。渐渐的，高倩柔变得形单影只。而巫芷敏不同，今天跟这两个女生一起吃饭，明天跟那三个女生一起打水，没有固定的朋友，看起来却毫不孤独。和巫芷敏一比较，高倩柔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没几日，巫芷敏忽然凑到高倩柔身边：“发现没，励谕岚和简忱最近不对劲，该不会吵架了吧？”

    高倩柔懵头懵脑地“嗯”一声，诧异又狂喜。追本溯源，并非因为巫芷敏本身是一个出色的朋友而想要跟她重修旧好，而是失去她以后的孤独让自己变得非常狼狈。每天单独排队单独吃饭单独打水，每天回到宿舍听她跟舍友们嘻嘻哈哈把自己晾在一边，课间活动时更是寂寞百倍，可怜到底。

    能够驱散孤独的友谊一回来，从前的高倩柔也就回来了，当即一五一十地把经过告诉了她，恨不得跟她推心置腹。

    这日励谕岚吃完午饭回教室前去田径场绕了一圈。

    待走到教学楼的楼梯口时，她终于面向身后数米远的简忱。

    被发现的窘迫让简忱笑得有点难看：“真巧。”

    “真巧？从食堂一路到这里，怎一个‘巧’字了得。”

    “早发现我了吗，”简忱摸摸鼻子，“回不回教室？”

    “不回教室回哪儿。”励谕岚转身踏上楼梯，“为什么跟着我？”

    “我知道高倩柔威胁你的事了。”简忱也踏上楼梯。

    “威胁？她没有威胁我，只是用一种不友善的态度向我表达不满罢了。本来么，你跟她关系特殊，我跟你走得太近确实容易招致不满，换位思考一下，不是不能理解。”

    “没有关系特殊，我跟她早分了，不是跟你说过吗？”

    “可是她还喜欢你，你跟别的女生走那么近她当然会难过。”

    “你这话说得就像我从此以后失去了交朋友的权利。我为什么要依从她，你又为什么要依从她？”

    “我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什么麻烦？你怕她找你麻烦？她有种找一个我看看。”

    恐吓怎么随口就来？

    励谕岚回头看他一眼，笑道：“你有一种不良少年的气质，以前在学校肯定是处分名单上的常客吧。”

    简忱呆滞地停下脚步，几秒后才追上去：“你这种好学生是不是从来没有违过纪？”

    “不是。高一的时候，我和我朋友私自出校，我们想去网吧，可是学校附近的网吧不让未成年进。”

    “有的网吧能。”

    “我们去了两家，都被拒之门外了，前台不让我们进，说是怕被举报。”

    “看来你也不是好学生，”简忱笑道，“还逃校去网吧！”

    励谕岚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还有一次，发生在高三。有个女生摔倒了，我和我朋友一起送她去医院。当时我们没有请假条，原则上不能出校，门卫大伯看那个女生伤势较重，不仅没有阻拦我们，还帮忙拦出租车。回校后，老师找我们问话，我们没有说实话，说的是......那个女生自己摔倒的。”

    简忱没听明白：“她不是自己摔的？那她怎么摔的？”

    励谕岚没再说话，踏上最后几格楼梯，走向了教室。

    下午的课间时间，简忱心情愉悦，一会儿摇晃椅子吹吹口哨，一会儿拿走励谕岚桌上的教辅书翻几页。励谕岚冥冥中觉得有一件事情忘记做了，终于在第三节课后想了起来。

    自习课时，她撕下一张草稿纸，快速写了几个字，把纸揉成一团丢给简忱。

    简忱打开纸团，纸上写着：“你怎么知道高倩柔和我发生过冲突？”

    听到右边传来不屑的笑声，励谕岚好奇地投去视线。不一会儿，重新揉成团的纸团飞过来：“什么年代了，还传纸条！加我微信，线上聊。”

    励谕岚和他加了微信，他发给她一张短信截图，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短信里，陌生人用“威胁”、“警告”等字眼添油加醋地形容事情的经过。

    励谕岚觉得不对：“好像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什么阴谋？”

    “你加过巫芷敏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

    “按理说，这次冲突只有我和高倩柔知道，其他人想知道的话，唯一途径是听本人亲口述说。我想高倩柔不会十三点到四处宣传这件事，和要好的朋友大吐苦水排遣烦闷的概率比较高。我怀疑发件人是巫芷敏，一来，班里和高倩柔关系最亲近的就是她，她很容易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二来，她要得到你的手机号码易如反掌，你和她没有互加，但你和高倩柔谈过恋爱，总加过的。”

    “两个人好得穿同一条裤子，巫芷敏怎么会发这种东西捅高倩柔刀子？”

    “其实也不排除其他好事者兴风作浪的可能，只是巫芷敏给我的印象太糟，导致我觉得她就是会做这种坏事的人。如果真是她，那真的不要太恐怖，对我不友好就罢了，高倩柔是她的好朋友啊，居然也这样。”

    秦雅雅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眼前。

    一旦交错朋友果然受害匪浅。

    将对方视作好友却无法用真心换真心，你甚至反复自省是否犯了错亏欠了对方，而得到的结果是——你没有必要自省，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真心以待的“好朋友”。

    “想起来了，她们俩前几天吵过架。”

    “为什么吵？”

    “一个不守纪律，一个让守纪律，晚自习吵起来了。你看这几天又黏在一起了，怪人就爱跟怪人凑一块儿。”

    励谕岚把手机放进口袋没再回复。

    从教室通往校门口的这段路，励谕岚常常和柏莉同行。柏莉的自行车停放在校门口的车棚里，她家住得近，骑自行车十来分钟的路程，励谕岚家稍远，上下学由家长接送。最后一节课结束，励谕岚和柏莉整理好书包离开教室，走下最后几格楼梯，柏莉撞撞励谕岚的胳膊：“看后面。”

    励谕岚往后看了眼，笑道：“这人太奇怪了，中午也被他跟踪过。”

    走到校门附近，柏莉去车棚拿自行车。柏莉走后，简忱摸摸鼻子走上前。

    “有事吗？”励谕岚问。

    简忱有点难为情，扭扭捏捏地拖长音：“我......”

    柏莉骑着自行车而来，故意冲简忱拨两下铃：“报警去咯！”

    简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脸郁闷，励谕岚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怕柏莉啊？”

    “我怕她？”简忱不自然地眼神到处跑，“我只是懒得跟她吵。”

    校门外，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停下。

    “有事快点说哦，我爸爸来接我了。”

    “明天早上能不能帮我带几个生煎包子？”简忱问。

    励谕岚还以为有要紧的事情，原来是带包子：“你不能发微信给我吗？至于这么......跟踪？”

    “还不是那条短信害的，”简忱苦起脸，“你说是阴谋，我跟在你们后面看着，免得你们遇到危险。”

    励谕岚哭笑不得：“好吧。谢谢你，你这名字没取错，真热忱。”

    她走向路边的车打开车门坐进去。

    励爸爸还侧着头看着不远处的简忱：“对象？”

    “什么对象？”励谕岚扣好安全带，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同学而已啊，坐我右桌的。”

    “你们聊什么聊那么久？”励爸爸启动汽车。

    “他想吃生煎包，让我明早给他带点生煎包。”

    “我们家楼下那包子店有生煎卖？”

    “那家只有蒸包子蒸饺子什么的。不过我记得过两个路口的早餐铺有，你明天早上送我上学的时候拐一趟嘛。”

    “特地去买？”励爸爸表情微妙，“这怎么能算普通同学？”

    “人家也帮过我啊，就想吃几个生煎包，能买就帮他买一下。”

    “帮过你什么？”

    励谕岚脸转向车窗外：“没什么，就是......作业丢了，他帮忙找回来。”

    励爸爸默然半晌，说：“你要谈恋爱，爸爸妈妈拦不住你，可是你要清楚目前你的首要任务是认真复习备考，考不上美院，没有人能代替你后悔。”

    “您能不能盼我点好呀，”励谕岚无奈地说，“不过是跟男生讲几句话，危险程度居然达到了‘会害我考不上美院’的级别。”

    励爸爸深知女儿脾气，多说无益，笑道：“不危险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