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顾鸢茫然地看着她,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她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错愕。

    见到这样的反应,杜若槿恍惚了一瞬,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的心迹,只是那时她并未将话问出口。

    “没有为什么。”她转回身往屋内走去,“你若想走,明日便随我们一道走,不想走,便留下。”

    顾鸢呆愣地看着杜若槿的背影。

    直到许多年以后,都忘不掉这夜所发生的事情。

    那个受上苍眷顾的少女,不但没计较她所做下之事,还不计前嫌地说要带她离开。

    天底下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她想不明白。

    她明明卑鄙又愚蠢,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折手段,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堪,为何还会有人想来拉她一把?

    “姐姐,你为何要带她走?明明.....你之前不是这样做的。”杜若琳坐在圆桌旁,瞥了一眼身旁的庄烨然,语气带着一点不明显的迟疑。

    庄烨然丝毫不觉得杜若槿的房间里听两姐妹谈话有什么不妥,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旁听着。

    杜若槿挑了挑眉,如此行事确实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毕竟她一向爱恨分明。而那顾鸢先前分明得罪了她,这次还使出这样的恶作剧,着实令她不喜。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看她可怜吧。这世间女子多不易,而她之前说的那番话又恰好打动了我的恻隐之心。”

    她把玩着桌上的杯子,眸子里的光浮浮沉沉。

    “没想到殿下对待无关紧要的人,心肠倒是软得很。”

    庄烨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杜若琳轻拍一下他的手臂:“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你有什么不满,说出来。”杜若槿凝眸看他,眼睛里无喜无怒,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深沉。

    庄烨然接触到她的目光,微一愣神,少女的眼睛明媚而又清冷,莫名让他想起了一人。

    直到身旁的少女轻哼了一声,才收回视线,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殿下倒是走得痛快,临川公主待你不薄,而今不到两个月,身边的伴读却是一个不剩全被你给带走了。”

    这话刚一出口,杜若槿还未说什么,一旁的杜若琳却是火了。

    “哟,舍不得你的阿念妹妹怎么不早说?幸好我们只走到定州,你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她眉间蹙起,又嗤笑了一声,话里满是醋意。

    眼看这两人就要吵起来了,杜若槿边说边将二人赶出去:“你俩要吵给我到外面吵,至于楚念的事,自有皇帝和令澈替她忧心,我这个做朋友的自然不用操心。”

    *

    楚念近来确实像变了个人一般,成了让人省心的公主,即便没了伴读,也没趁机耍赖不到文华馆念书。

    属实是让皇宫中的众人惊诧了很久,同时又对她的转变摸不着头脑。

    而小公主变乖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杜若槿临走前曾同她有一个约定——倘若殿下好好念书,她便一直同她传递书信,并且在一年后答应她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

    这个要求原本楚念是想为自己提的。

    “楚念?”

    一个冷淡的声音蓦然响起,显得寝殿内分外空寂。

    “你怎么来了?”

    “皇兄,你应该唤我皇妹才是。”楚念看着靠在坐榻边披头散发,只着一件素白单衣的令澈,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自杜若槿随使团离开后,令澈便着手于调查楚惜月和云淑妤的事情,而今已过去半月,事情也终于有了着落。

    原来先帝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而令澈生母的死正是由云淑妤一手促成的。

    云淑妤来自巫羌族,一个人数稀少、行踪诡秘的异族。

    而她和楚惜月所使的便是巫羌族的一种能让人生起情.欲的秘术,唯有施术人和饮酒之人不会中术,且此秘术只传女不传男。

    当初若非云淑妤嫁祸,先帝也不会因忌惮而对已为太子诞下子嗣的美人如此狠心。

    “云淑妤已被赐了毒酒,而楚惜月和楚邕皆已被贬为庶民,皇兄为何还这般消沉?”

    楚念行至坐榻旁,忽地瞧见榻上矮几放着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她俯身看了一眼。

    “这是若槿写的诗,皇兄你......”楚念欲言又止。

    “没什么事的话,你便出去罢,日昃之后,我会去文华馆为你们授课。”

    令澈垂着眼,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起伏。

    楚念摇头:“皇兄,我知你对若槿的心意,或许比你自己还要先一步知晓。倘若你真的舍不得她,为何不像庄哥哥那样追过去呢?”

    她将那张矮几上的纸拿起,递到他眼前:“我知你想她,这几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你的不对劲,父皇也在为你忧心。”

    令澈盯着那张纸,指尖触到那张纸时,带着克制的小心。

    见他不语,楚念轻叹了口气,从袖内摸出一封信来:“这是若槿给我写的信,若行程顺利,她如今应已抵达平康城,也不用担心父皇会给她使什么绊子了,去见见她又有何不可呢?”

    是啊,去见见她又有何不可呢?

    令澈抬眸看那封信,眼底闪过一丝动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过楚念手中的信。

    那并不是写给他的信。

    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信里说了什么?”

    那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语气。

    “说了一路上的见闻、民生百态,还有顾鸢。”

    “顾鸢?”令澈顿了顿,眉头微微攒起,“定州刺史之女,你先前的伴读。”

    “嗯。”楚念神色淡淡,“若槿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平康城,现人已在那儿定居,租了间宅院,说是要让她去当私塾的女先生。”

    那般记仇的女子竟也会这样轻易地原谅别人么?仅仅只是因为可怜?

    令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久违地翻腾起来,有着酸涩,还有着一丝嫉妒。

    他从未想过,他竟也会对女子生出嫉妒之心。

    “如此德行的女子怎堪为先生?简直胡闹。”声音里带着丝丝怒气,隐约中好似还含了一点哀怨。

    楚念沉默地盯着他,没想到令澈会说出这番话来,怎么听怎么带着点怪异。

    “可是皇兄,你对自己的弟子动心,你似乎......”

    她说着说着便怂了。

    眼看眼前的人看她的眼神就要明显不对劲起来,楚念连忙补救道:“皇兄说得对!那顾鸢先前不仅胆大包天地给皇兄下药,还害皇兄误会了若槿,简直罪不可赦!若槿就不应该以德报怨,就该狠狠罚她一顿,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忽然觉得有些心累,令澈揉了揉太阳穴。

    叹道:“我今夜便去。”

    楚邕一党已然翻不起风浪,太子年纪虽轻,但还有父皇亲授,往后定然是一代明君。

    既然天下已定,他已无后顾之忧,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他为何不能真正地任性一回,去追寻那曾经错失的东西呢?

    闻言,楚念眸子亮了亮,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若槿还答应了我一个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她便会答应......你、你若是需要的话,你便用它吧,我相信若槿是个守诺之人。”

    她顿了顿,转过身行至书案旁,执笔蘸墨,在案上的白纸写了一句话。

    而后抬首看令澈,嘱咐道:“这是我的字迹,若槿若是不信,你便拿给她看。”

    令澈的目光与她的相触,心头一暖,这位皇妹年纪明明比他小了整整十岁,此刻嘱咐起他来倒还有模有样的。

    “谢谢......皇妹。”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皇妹。

    以往虽然也将她当作妹妹看待,但到底不如令盼来得亲近。

    楚念有些受宠若惊,湿润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笑意很快漫上了她的脸颊。

    “皇兄,你可以再叫一次吗?”

    天知道她多想有一个哥哥,以前她跟在庄烨然后面唤他庄哥哥的时候,其实在心底是唤的他“装哥哥”。

    庄烨然总是男扮女装,以至于她总想唤他庄姐姐,幸而她如今有了真的哥哥,即便不是同一个母亲,但父亲却是同一个啊。

    听到她的要求,令澈沉默了一下。

    “皇妹。”

    楚念心满意足了,笑道:“这几日我和母后会帮你打掩护的,你且安心去罢。”

    令澈点了点头,眸子里蕴了点点碎光,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毫无神采了。

    待楚念走后,令澈徐徐站起身来,行至书案旁,轻轻吹干那纸上未干的墨痕,而后将纸折起,随手放入了一本书册里。

    角落里,他在一个看起来有些不起眼、落了锁的木箱前蹲下。

    眸子闪了闪,手指摩挲着木箱,墨发遮掩下的耳尖悄无声息地泛起了红。

    这是他为她准备的道歉礼,也是他答应要做到的三个条件之一。

    无人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它却是令澈此生中为杜若槿所做的无数荒唐事之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件。

    荒唐到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新书推荐: 霸道肥猫狠狠爱 风城故事 观星河 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顾平 与卿行 月明山河 凤泣皇城缘 融雪 保洁小妹:霸道总裁你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