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你

    新欢?

    苏崔二人面面相觑。

    杜若槿没有生气,只将被风吹起的纱幔拉下,偏头不看他:“皇子殿下一人来竺岚国做什么?”

    见她并未反驳,又遮住面容不看他,令澈那颗因重逢而悸动不已的心倏然冷下来,阳光落在他浅褐色的眼眸里,好似寒塘里映照的粲然波光。

    “来见你。”

    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说的只是什么极不重要的话语一般。

    跨越几千里,日夜兼程,便是为了来见你。

    只是没想到我风尘仆仆来见你时,却看见你已找了新欢。

    空气中满是诡异和死寂的气氛。

    杜若槿偏回头来,透过纱幔看他,眸光微微波动,攥着缰绳的手心沁出一层细密黏腻的冷汗。

    “那你如今人也见了,可以回去了。”

    话刚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冷血。

    可若不如此说,她便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旧情复燃后,她很轻易便能想到自己能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惊天之举来,比如说将先生幽禁在未央宫中,再不顾什么师徒之伦,予取予求,肆意妄为。

    只是但凡她还存有一丝理智都不会这么做。

    他是安祈国的皇长子,楚皇失而复得的长子,那位君王亦不会准许她这般做的。

    而她更不会抛开家人,同他回安祈国。

    是以她和他之间根本毫无日后可言,既是如此,不若断个干净。

    令澈死死地盯着帷帽下那双有些朦胧的眼睛,只觉天底下再没比她心狠的人了。

    她可以原谅顾鸢,记挂楚念,却唯独对他苛刻冷漠。

    他执拗道:“你说过的,只要完成三个条件,便会原谅我,如今还差一个,要做一桌让你满意的菜。”

    杜若槿迷茫了一瞬,而后才记起他们之间似乎的确是有过这么一个约定,可她亦记得当时自己的心境。

    她只是在逗他玩的,单纯为了报复他强制将她收做关门弟子而临时想出的法子罢了,当时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有吗?我不记得了。即便真有什么误会,我也早就原谅先生了。”她垂眸,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欲泄露任何一丝情绪。

    令澈心中一片颓唐,没想到她竟然忘了,原来真正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只有他一人。

    “还有,这二位是我的师父,并不是什么新欢,还望先生慎言。”杜若槿冷淡道。

    这般荒唐的话,不应该是从令澈嘴里说出的。

    崔苏二人闻见杜若槿提到他们,才终于从震骇中回过神来。

    崔恒表情古怪:“殿下,这位便是安祈国的皇长子楚澈?”

    杜若槿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应了一声。

    抬眸看了一眼纱幔后那模糊的面容,掐紧手中的缰绳,“我们走吧。”

    “好。”

    三人绕开令澈,继续往前行去。

    行了一段路,回首时已望不见那人的身影后,崔恒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和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啊。”

    苏辰野剧烈地咳了几下,皱眉说:“崔恒,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杜若槿沉默了片刻,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平静道:“我们曾彼此心悦。”

    话落,崔恒又剧烈咳起来。

    苏辰野没想到自己这位小弟子竟毫不避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就此沉寂下来。

    三人沉默着行了许久,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山的山脚下。

    “这山还挺高的,要不殿下你在考虑考虑,毕竟当初女君亲至都未能将她请出山,唉,殿下......”崔恒看着杜若槿跃下马,头也不回地就要往山上而去,忙也下了马,同苏辰野去拴马。

    杜若槿自然是知道山上那位高人难请的,可若能将她请来,便算大功一件,朝廷上亦会多一位举足轻重的女官,而她办女学之事也会变得简单许多。

    那位高人正是前朝公主——娄雯,传闻她达治知变,声望曾一度高过当时的皇帝与太子,是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的命世之才,能使天下之民归心,只是很可惜生为女儿身。

    兼之恃才傲物遭人妒,前朝皇帝和太子终是昏庸无能之辈,未能容忍一位声望过高的公主,将她遣至了这荒山野地,任她自生自灭。

    不过也正是如此,让她逃过了宫变之难,没有和前朝的皇族一同殒殁。

    爬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山,才看见一间简朴的小院静静矗立在山巅的竹林之中。

    杜若槿喘了几口气,上前去叩门。

    片刻后,随着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门内立着一个素衣女子。

    她抬眸扫视门外之人:“几位有何事?”

    杜若槿微微颔首:“我乃女君之女,特此前来求见公主殿下。”

    那女子不卑不亢地应道:“请稍等,待我先去问过我家主人。”

    又过了少顷,那女子才过来回话请他们进去,又提点了一句:“我家主人已不是公主。还望殿下见了她莫要再叫错。”

    来到敞亮的屋内,一衣着朴素的美人跪坐于粗制的案前,手里执着一把刻刀,埋首雕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块。

    “几位前来所为何事?”娄雯头也没抬,语气淡淡。

    杜若槿坐上前去,道:“素闻娄姑娘乃命世之才,深受百姓爱戴,于达官贵人中更是受人敬重。我欲于国都开办女子学堂,专为女子授课,是以想请姑娘出山来助我。”

    娄雯抬首与她对视,“烦请殿下挪一挪位置,莫要挡我的光。”

    杜若槿笑了笑,起身站到一旁,继续道:“不知娄姑娘意下如何?”

    娄雯毫不犹豫:“不去。”

    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话,杜若槿却还依旧抱有期冀:“为何不去?”

    “一则我非命世之才,殿下你才是;二则我为公主时,明知苍生苦楚尚且不能真正做些什么,如今改朝换代,我一个前朝公主又何必要去操这份心?”

    言罢,她便继续埋首于雕刻手中的物什了。

    那素衣女子走上前来:“几位,请出去罢。”

    果然是恃才傲物之人。

    杜若槿垂头丧气地走出院落。

    “殿下不必丧气,想必是这位前朝公主怕重蹈覆辙,而且你和圣上皆非她血亲,倘若功高盖主,或恐不是被遣到这山野中,而是失去身家性命了,是以她焉有不抗拒的道理?”

    苏辰野走在她身旁,心平气和地为她分析着。

    “那你说怎么办?”杜若槿瘪嘴。

    “我的殿下哟,他若知道怎么办,圣上早就将她请下来了。”崔恒毫不犹豫地揭同僚的老底。

    *

    回到未央宫时,已是日暮时分。

    正欲沐浴更衣,却忽闻饮翠来说:“殿下,安祈国皇子求见。”

    轻抚墨发的手倏然一顿,杜若槿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心跳似乎加快了几分。

    “殿下?”

    饮翠歪头看她。

    “不见。”她克制着自己,却未能完全压抑住,声音里都带了颤音。

    原以为他应当死心了,却没想到这人还挺犟。

    杜若槿摇头在心中轻叹:可她如今只想安生做她的皇女殿下啊。

    沉默片刻,杜若槿又偏头吩咐静竹:“你去帮我唤杜若琳过来。”

    思来想去,还是得问杜若琳才对,也不知前世有没有将娄雯从山上请下来。

    “姐姐,唤我来作甚?”

    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这熟悉的女音一齐传入耳中,来人对她的态度倒是一如往昔。

    杜若槿勾了勾唇,挥退众人,开门见山道:“我从前可曾将娄雯请下山?”

    杜若琳懵了一下,而后才缓声说道:“哎呀,姐姐做了皇女却还是如此不客气。”

    “让我仔细想想......嗯,没有。”

    没有?

    这一回答令她大失所望,继续问她:“是我没去请过,还是……”

    杜若琳在檀木桌旁坐下,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茶,又轻啜了一口:“哈,姐姐这儿的茶果然是最好喝的。”

    瞥见杜若槿脸上的神色,她忙认真起来,“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了,毕竟姐姐和从前可是太不一样了。从前我们关系恶劣,我又怎会时时关注姐姐做了什么呢。”

    听她这般说,杜若槿又有些好奇起来,忍不住问:“怎么说?”

    “茶诗会之后,姐姐便不一样了。”杜若琳神秘一笑,故意将话只说一半。

    知她在使坏,故意吊她胃口。

    杜若槿索性不说话,只用那双潋滟的凤眸盯着她。

    两人僵持了一阵,最终还是杜若琳败下阵来。

    她笑道:“姐姐不再像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了,虽然依旧有些轻狂任性,但到底是会关心、体谅他人了,尤其是对女子,姐姐比以往心善了许多。”

    没想到得来的是这番评价,杜若槿脸色红了白,白了红的,好不精彩。

    却还未待她说什么,又闻这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还有一人,因为茶诗会大不一样了,你猜是谁?”

    不等她回答,杜若琳继续说:“先生啊!先生竟然收你作关门弟子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

    “打住,你不必说了。”眼前这人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下来了,杜若槿可不想再听下去了。

    可杜若琳是谁?

    有时候她比杜若槿还要混不吝,专挑人痛处说的毛病即便是重活一回儿也改不掉了。

    “姐姐,你如今似乎比从前还要喜欢先生哦!”少女的声音清泠泠地响在耳畔,在某人本就不平静的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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