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晏玦蹙眉不言,江珩则若无其事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回想起自己方才同江意的对话。

    这人亲身进火场,把江意安然无恙地救出,于情于理,江珩自然都需感激他。只是江意方才这样劝解时,江珩心中所想却并非报答他的恩情,而是恼怒他不听自己的忠告,擅自放江意离开。

    若非他阻拦自己追上江意,她本不必在火场中走这一遭,平白受惊。江珩这样想着,面上便带了些不悦,被熟知他一颦一笑的江意一眼发觉。

    晏玦进门前,他们正辩至最后一句。眼见说服不了哥哥,江意只好叹了口气,抬眸瞧他,一字一句恳切地道:“他是个好人。”

    江珩猛然听到这话,险些没将手中的茶盏扔出去。见晏玦迈步进殿,他们兄妹俩默契地停下了谈话,唯有江意还拿一双水眸眨呀眨地偷偷看向哥哥,只求他别对晏玦抱那么大成见。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自己的话,便被医师带到了偏殿。临行前,小公主回头同兄长对视了眼,见他朝自己略一颔首,便放下心来。

    只是她刚转过身去,江珩的面色便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江意的身影被人搀着消失在转角,江珩则折身看向晏玦,冷笑两声:“你做的好事。”

    不等他答话,江珩便自顾自地重新坐下,留晏玦一个人怔愣在当场。半晌,晏玦才微动了下僵硬的身子,同他低声道:“……抱歉。”

    “但,”晏玦遥遥地看向他,眸光并不冰冷,反倒透出几分温柔,“至少证明了,我可以护住她。”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会招惹什么后果,他都无法坐视江意受到伤害。更何况……

    “你还是不赞成江意留在此处吗?”

    经由今夜,危险与恶意已昭然若揭。他们二人都身居要职,分身乏术,难以时刻顾及江意的安危,天下之大,唯有一处伸不进那人的耳目。

    “你明知道……”

    江珩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闻言抬头瞧向晏玦,从他的眸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答案。

    安阳长公主府。

    太后缠绵病榻,妃嫔也无人弄权。这位帝王从不踏足的地方,便是由安阳长公主执掌凤印的后宫。

    或是厌恶,或是亏欠,昭帝即位数十载,自将这位小他三十有余的妹妹封作公主,便再未到过后宫。坊间时常传闻哪位娘娘圣眷正浓,哪位娘娘喜得龙子,但在这群上层人的耳目下,自然清楚一切都不过是维护皇家尊严的幌子。

    除却昭帝,谁又能擅自在宫内点起大火,篡改烟花燃放的时辰,他们心知肚明。但在朝堂,高高在上的天子垂询昨夜火情时,他们还需佯作不知,只禀道:“晏府上下安好,叩谢陛下隆恩。”

    天命仍在。

    他再如何昏聩无道,当下也并非拼个鱼死网破的好时机。今夜的大火已是试探,晏玦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敛下眸中的不安。

    试探的是江意。

    不知是谁透露了她的行踪。燕汜世子江珩的胞妹,又与晏府的少主关系亲近,无论哪一条单拎出来,都会有无数人意图至她于死地。

    这场火,只要他们急迫地冲去救人,便是将江意立做靶子,成为挟制他们两方势力的一柄剑。无论何人想对他们下手,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意便首当其冲。若他们不紧不慢,不将这处软肋示人,无论先一步找到她的几名暗卫或杀或劫,他们都赌不起。

    身为人臣,他们还没有无时无刻守在江意身边、与举朝抗衡之力。与其终日惶惶,担忧不知何时到来的暗害,还不如放她独自一人,远离燕汜与晏府。

    见江珩沉默不言,晏玦轻叹一声,劝解道:“纪沅……是位好姑娘。”

    江珩当下简直听不得这种话,深觉是妹妹跟着此人学坏了。他正要张口驳斥,便见晏玦眸光恳切地看着自己:“出身容不得她选,但若是她有心相助江意,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他年你有登临九五的一日,能放她一条生路也好。”

    他若不提出身,江珩面上的神情还没这么变幻莫测。晏玦话音一落,他便勾起唇角,面色和善,出口的话却是:“帮不帮是她的事,杀不杀才是我的事。”

    他面对旁人时并不常笑,此刻的笑意便带着几分讥讽:“若是阿意求情,我兴许还能给她指条活路。”

    他言下的嘲弄近乎毫不掩饰,显然并不将一条人命当回事,即便这人仍是当朝最为尊贵的长公主。

    晏玦闻言微皱起眉,闭眸摇了摇头。

    江珩刚把茶盏凑到唇边,便听身旁的这人叹道:“有时觉得,你和齐瑾还挺般配。”

    在他闭上双眸、略微仰头饮茶的片刻间,江珩似是听到这人幽幽的低叹:

    “……未免太薄情。”

    这夜江意便留在燕汜住所,千秋宴仍有一日,他们都无法擅自离宫。

    临近寅时,江珩终于点头认可了江意的计划。寅时三刻,宫中巡查侍卫交接,两道身影自燕汜住所悄无声息地离开,朝着内宫城而去。

    江意的脚踝处今日敷了第三回药,总算是好了大半,自己行走也一切如常。江珩本打算多留她几日,但想到千秋宴第三日的朝会,他们二人都不在江意身边,便同意了将她连夜送至宫中。

    纪沅此人倒真如晏玦所说,是个良善温婉的性子。江意前些时日同她传信商议,听闻此事可能危及江意性命,她便分毫都未考虑自己的安危,赶忙应允了下来。

    皇兄从不会到她这儿来,六宫的凤印也在她手。只要江意藏身后宫中,她便有把握护住江意。

    晏玦带着江意走的多是小道。夜间目难视物,他又顾念着江意的身体,便没领着她走太快。

    夜间寂寥,长风不堪握。他不言,江意也始终低垂着眼睫,安分地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转过一处长廊,月色如水般流了满地,江意抬起头,只能望见晏玦背着月华的颀长身影。

    轻纱一般朦胧而不真切,令人心间愈发不安。小公主紧走两步,拿手轻扯了扯他的一片衣角。

    “晏重之。”

    她近来愈加胆大,连对着自己都不再以哥哥相称,而是直呼姓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晏玦面上并无异色,只是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侧身,轻声问道:“何事?”

    回应他的小公主却并不如先前那般中气十足。江意抿了抿唇,还是抬起眸来看他,声音小小的。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阿沅。”

    他们明知这是欺君的重罪,即便她是天子胞妹,一旦为人发觉,只怕也难得善终。更何况,她要游说纪沅的,是使她背叛自己的家国,背叛自己的亲生兄长。

    她利用了纪沅的善意与无知。

    她相信自己的哥哥,相信江珩如果起事称帝,会比如今的昭帝好上千百倍。若是她不劝说纪沅,一旦大昭兵败,纪沅身为亡国公主便必死无疑。

    晏玦便弯了弯唇,桃花般的眼眸中映出月色之下的一道潋滟身影。他只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发尾,在小公主的脑袋上拍了一拍。

    “只要你不暴露自己,”男人眼含笑意,目光专注地看来,“你们都会是安全的。”

    若是江珩兵败,江意也能跟着纪沅安稳余生。若是江珩兵胜,仅是纪沅收留江意的这段时日,也足以让江珩留她性命。

    “更何况,你并非孤身一人。”

    江意带着似懂非懂的神情看他,心间却明了他们的布局。宫内并非只有帝王的耳目,燕汜与晏府同样会派人暗中接应她。

    这里随时会有人来,久留此处谈话并不妥当。晏玦安抚了小公主一番,便收回揉她脑袋的手,打算重新上路。江意却从身后探出头来,不肯松开紧攥他衣角的手,眸子亮闪闪地问他:“那你呢,重之哥哥?”

    “你会来常看我吧?”

    这个称谓似乎久违了,加冠时他已无牵无挂,除了这个没大没小的公主殿下,也再无第二个人这样喊他。

    这四个字像某种定身的巫术,一下便把晏府的少主定在当场。晏玦在心间飞快地品味了番,不顾微微泛红的耳根,带着笑意颔首:“自然。”

    “我会……”

    “晏,玦。”

    不知从何而来的嘶哑嗓音打断了他迫不及待的剖白。一人衣衫褴褛地猛然出现在长廊尽头,一手提着柄长剑,双目直勾勾地看来。月色映着他惨白的面色,与一身被火燎过的焦黑衣衫。

    那件衣裳原应是天地间最为鲜亮的赤红色,此刻却已然面目全非。那人毫不停顿地朝他们走来,脖颈间露出的一截红绳随着玉玦的拍打不住晃动。剑尖划过宫砖地面,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离得近了,江意便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云珏。

    他这样的装束未免太过悚然,但还没等江意反应过来害怕,晏玦便已飞速地将她护至身后,遮住她看向云珏的目光。

    他的喉咙中似是堵着什么,唇瓣紧抿,一只手已然颤抖着握住了太阿剑柄。过于复杂的情感交织着捆绑了他,使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人。

    他只能紧盯着云珏的双眼,眼底结成了一片冰寒,一手伸向身后将她推开,气息不稳地低声嘱咐了一句:

    “别看。”

    江意已然意识到这两人的不对劲,忙不迭地点头低应,顺着他掌心的推力慢慢向后退去。她看不见晏玦面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一步步逼近的云珏面上萦绕的疯狂之色。几步近了,江意连忙依言低头闭眼,只听得一阵破空声后的金戈相击,两柄剑“呲啷”一声快速相交,带起冰刃一般凌厉的风声。

    万籁俱寂,唯有此处的兵刃相碰声分外刺耳。晏玦不让她睁眼,江意便乖乖闭着双眸蹲在一旁,不顾新换上的一袭宫裙,将身子紧紧蜷缩在了月色晦暗处的一棵榕树下。

    云珏可以不顾及什么,晏玦却必须分心留神一旁的江意。眼见再打下去必然会招来巡查的守卫,晏玦紧皱起眉,直接卖个破绽,动用了雁翎诀,手腕翻转,剑尖向前一送,将云珏压在太阿剑下。

    云珏手上的剑也被晏玦夺下,远远掷在一旁。他狼狈地躺在地上喘息,颈间肌肤紧贴着剑刃,冰寒的触感几近砭骨,却未能使他冷静下来。

    晏玦同样微微喘息,拿剑尖抵着他的喉管,一刻也不敢松懈。江意听不到打斗的声音了,便微微睁开双眼,朝长廊上一跪一躺的两人看去。

    却正见躺着的那人冷冷地勾起唇角,分毫不惧脖颈上横着的剑刃,仰天吐出一口血沫,哈哈大笑。

    “晏玦!你第几回拿着太阿指我?”

    江意起身动作一顿,还是默默地蹲了回去,假装自己已然睡着了。晏玦皱眉看向剑下的这人,他却笑得肆意,直接冲着剑刃仰头,把脖颈往太阿上送。

    晏玦被他猛然的动作一惊,下意识地收力,那剑刃便只裁断了他颈间的红绳。云珏毫不怜惜地一把扯下红绳,不像在看父母留下的遗物,反像是见了天底下最为肮脏恶心的污秽。

    “这是什么?晏玦。”他躺在地上,即便剑刃已然收回,也并无起身的意图,只拿两根手指夹起红绳上的那枚玉玦,朝着晏玦晃了两晃,如愿见到这人陡然色变的神情。

    “你告诉我,这是我爹娘的遗物,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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