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花香不知来源，却一个劲儿地往黎簇的鼻子里钻，他分明从来没有闻到过这股香味，可当它弥漫而来时，难以言表的熟悉感却占据了他的感官。

    真是奇怪。

    黎簇从床上坐起来，皱起眉捂住口鼻，试图阻挡这股怪异的气味，可那股味道却不减分毫，仿佛并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过来的。这种想法诞生的时刻，黎簇顿时福至心灵，他忽然理解了自己对这股气味感到熟悉的缘由——在记忆里，它同样存在。

    只不过，不是黎簇的记忆，而是蛇的记忆。

    从蛇毒中提取的费洛蒙带来了蛇的记忆，黑毛蛇将自身看到的、听到的，以及感知到的一切都记录在其中。黎簇读取了费洛蒙，奇异的花香便随同蛇的记忆一同抵达了他的大脑。

    可是关于这股气味的根源，也就是散发出这股气味的事物，他却完全无从知晓。

    一切都是神秘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黎簇面对着这陌生的一切，无数谜团在他周围盘虬，让他无从下手。

    他变得有些急躁了。黎簇清楚，汪家人不会一直让他无所事事，汪岑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作为除吴邪外唯一能读取费洛蒙的人，他需要做到什么。

    汪家人一直都很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可这并不是黎簇想要的。

    他身上的伤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结痂，一股皮肉里不可遏制的痒意时常让黎簇难以安生，倒也没有多痛苦，只是实在无法忽视。

    ——就像吴邪。

    黎簇总是会想起吴邪，这个神秘的、神经质的男人，他想起吴邪说话时的声音，也想起他抽烟时袅袅的轻烟从他的指间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庞。

    吴邪的睿智、冷酷让他满身伤痕，可真要问起他对吴邪的态度，他恨吴邪，却并不是仇恨。

    “恨”也有另一层意思。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黎簇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吴邪的计划，想起他所做的一切。

    黎簇的腿至今依旧难以动弹，他只能倚靠轮椅行动。黎簇试图呼唤汪岑，可平日里几乎随叫随到的黑衣人首领，此刻却毫无回应。

    发生了什么？黎簇直觉有些不大对劲。

    他用手肘支撑自己在床上爬行，将身体一点点挪动到床边的轮椅上，把自己完全搬到轮椅上之后，他推动轮子，想要去探索外面发生的事情。

    走廊里漆黑一片，静得可怕。

    黎簇遵循记忆摸索着行动，他记得汪岑的房间在哪里，不过很快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汪小媛。

    比起汪岑，其实黎簇更乐意和汪小媛交流。或许因为她和自己年龄相仿，亦或者，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忽然出现在黎簇身边，并且为他答疑解惑。

    从汪岑对待他们的态度不难看出，汪岑不太希望汪小媛和他有过多交流，他似乎觉得汪小媛会对黎簇说一些他本不该知晓的内容。

    而黎簇觉得，这正是他需要知晓的。

    正这么想着，黎簇忽然感觉轮椅的行动受到了阻碍，他回头看去，汪小媛就站在他身后，双手抓着轮椅推手。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黎簇完全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汪小媛没有说话，推动轮椅将它调转了方向，朝着外面走去。

    黎簇问她要去哪里，汪小媛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推着黎簇往外面走。

    距离建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工湖，黎簇之前见过汪岑在那里钓鱼，当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不过距离太远了，而且对方没有正对他这边，这导致他没能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汪小媛带着黎簇径直往池塘走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黎簇这下实在忍不住了，他抓住了轮子，强行将它按住，以此来阻止汪小媛的行动。他受不了汪小媛这种沉默的态度，就算是吴邪和汪岑他们，起码也是会和他说话，会告诉他，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即使他们并不都会把全部告诉他。

    汪小媛终于在湖边停下了脚步，她的声音从黎簇的头顶传来：“汪岑死了。”

    “什么？”黎簇愣住了，这个消息让他的头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这里是汪家，而汪岑是首领，那群黑衣人在外面的地宫里都能够如鱼得水，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还没等黎簇开始梳理思路，汪小媛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道：“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汪家现在很混乱，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等等！”黎簇打断她的话，想让她说清楚一些，“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汪小媛完全没有要为他解答的意图，她告诉黎簇：“你只有一次离开这里的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你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黎簇听懂了她的话，如果在他刚来的时候听到这种话，黎簇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她赶紧放自己离开。可是现在……黎簇忽然有些犹豫起来。

    他想起了吴邪。

    吴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信息，可是他还没能分析出那是什么意思。吴邪的计划还没有成功，黎簇都还没有发挥出吴邪希望他能够发挥的作用，他真的应该在这种时候离开么？

    而且，黎簇看向汪小媛。他并不是很相信对方。

    和汪岑相比，黎簇确实更乐意和汪小媛交流，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信任对方。汪家的人他一个都不相信。黎簇始终认为他们都在给他洗脑，而他意志坚定，必然不会让他们成功。

    黎簇脑袋里很乱，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等等！”黎簇猛然间意识到了，他抓住了汪小媛的手，将鼻子凑过去闻她的手背。这种举动未免有些像变态，可黎簇却瞪大了眼睛：“你身上也有奇怪的味道！”

    就是这股气味。费洛蒙里储存的气味，他今天闻到的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

    汪小媛注视着黎簇，她忽然问道：“你想加入我们么？”

    黎簇心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就算他不想，难道他们就会尊重他的想法么？

    从一开始，他就完全是被黑衣人们绑架回来的。

    而且汪小媛之前也说了，等到黎簇从外面回来，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黎簇的心声，并没有通过意识传递给汪小媛。她虽然这么问了，却也似乎并非一定要得到黎簇的回答。

    因为很快她又道：“这里是汪藏海修建的，他总是会给自己留好退路。汪家的人都不知道这条路，但你可以从这里出去，至于出去之后你要去哪里，就是你的事情了。”

    那么，为什么汪小媛会知道这条通道呢？

    ……

    汪小媛问你，黎簇该怎么办？

    你需要的是愿意听你话的人，而黎簇显然不太听话。而且，他并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而是从外面进来的。

    “干脆把他也弄进来吧。”

    汪小媛的意思是，让黎簇来和汪岑作伴。反正他们也不是你需要的人。

    “不，”你轻飘飘道，“正相反，你要去放走他。”

    汪小媛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好在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对于你的命令，她从来都不会质疑。

    按照你的指示，她说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话之后，就把黎簇从暗道弄了出去。汪小媛专门挑了个有人烟的地方将他扔在路边，确保他不会死在那里。

    “你做得很好。”你抚摸着汪小媛的发顶，对她而言，这实在是你罕见的温柔。

    只不过，她依旧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一直都在等待，”你说，“在过去的年代里，有时候也会出现似乎很合适的机会，但那些机会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假的。”

    你以为夫合讷能帮助你，可他却失败了。你觉得汪藏海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可事实证明，他遇见你的时候已经太老了，衰老让他变得多疑、变得急躁。

    “吴邪……”你低声喃喃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庞。

    在你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很年轻，有着无限的热情去探索那些未知的事物。

    “我有一种感觉，”你告诉汪小媛，“宗师曾告诉过我，要相信这种感觉。”

    宗师或许也是有机会能够成功的，只不过他错过了机会。很多时候，运气也能够决定成败。而你的运气一直很好，所以你总是能够抓住那些机会，走向成功。

    汪小媛怔怔地看着你，你的神情是虚无的，眼神不在眼前的任何东西上。

    你的心里，究竟都装着什么呢？

    汪小媛偶尔也会思考这种问题。她想起小时候见到你的时候，想起你和她说话时的口吻，也想起你告诉过她，宗师曾对你说过，无论何时都不要害怕。

    一个软弱的人是无法做成任何事情的，一个仁慈的人也没法下定任何决心。

    汪岑觉得你流泪是因为软弱，可这正是你想让他以为的。他以为你在乎吴邪是因为对他产生了依赖，可实际上，你只是一直在等待他。

    吴邪为你带来了汪藏海的蛇眉铜鱼，他有些像汪藏海，可他比汪藏海更加年轻、更加勇敢，也比他有更多改变的机会。

    “我们要去一个地方。”你对汪小媛说。

    “我去准备。”

    而在这之前，你们还得先去找一个人。

    在汪家的记录中，已经死去的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