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条腿做了两次手术，确实是件折磨人的事，他浅浅地睡着，迷迷糊糊，很不安稳。
偶尔有护士走动，好像有人声又好像没有，他总在梦中，支离破碎的梦，想要捕捉点什么，却也是空空如也。
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床头插着一束郁金香，水珠犹颤，开得正好。
“小雯来过了？”他缓缓地开口，嗓子因为长时间缺水而有些沙哑。
诗亦将温水递送过来，笑道：“醒来第一时间就提别人，也不怕我吃醋？”
“你会吗？”远方轻笑，知道她是故意的。
“这花，真好看。”诗亦转身去拨弄那束花，将话题转移，没有言明，阮雯文现下是他的未婚妻，她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
若说毫不在意，一定是假的。
“好看归好看，你得拿远些，我过敏。”阮雯文最爱的郁金香，他却过敏，这样的极端反差冥冥中预示着俩人的不合适。
诗亦将花移走，坐回床边，给了他轻轻一吻，“那你对茉莉花过敏吗？”她的唇膏，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气。
远方搂着她的手不由得收紧，似笑未笑，“那要再试试才知道。”
阮雯文推门而入，恰好看到这温情的一幕。她的态度，平和如旧，觉察不出任何不悦。
“看你没醒，下去买了粥。”
“多谢。”远方朝着她点头一笑，他们之间，有着朋友似的欣赏，但谈不上喜欢，更牵扯不到爱情。
阮雯文将粥放到桌上，转头看向诗亦，笑着问道：“你也来一点？买了很多。”
“不了，我还要去取药，你们慢慢吃。”她将空间留给他们，她知道，他们需要好好谈谈。
阴雨季，黄梅天，一日里，总是绵绵细雨。
此刻，窗外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拍在玻璃上，又顺着玻璃蜿蜒直下，留下一条又一条的水痕。
粥的火候掌控得极好，入口即化又不会过分厚腻，只是，他没什么胃口。
“怎么，不好吃？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怎么样？就算在国外，我也打飞的去！”阮雯文半开玩笑似地说着。
此刻，不是吃什么的问题，他们心知肚明。
“小雯，我必须向你道歉，我们的订婚，作废吧。”
她轻“嗯”了一声，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仿佛早就知道，他要说及此事，以及他的最终决定。
既然已经说到关键，她也就不必再避重就轻。
“你对诗亦的心思，我知道。但是，你还是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其实，和我结婚也蛮不错的，毕竟我们背景相当，门当户对，理念一致...符合想要结婚的人口中的所有条件！”许是意识到所说的越来越离谱，阮雯文自己也嘲讽地笑起来。
远方低敛着睫毛，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还是坚持先前的选择。”
阮雯文对他的回答并不诧异，挑眉一笑：“放弃我这样优秀的结婚人选，你就没有一丝丝遗憾？选择我，我可是会一辈子对你好。”
远方轻笑起来：“是的，你或许会一辈子对我好，可这一辈子里，你的爱不会给我，哪怕一点点。”
阮雯文看着他，笑意停滞，神色突然就黯淡下来。
“我感觉得到，你并不爱我，你爱的另有其人，所以，你也不在乎我是否爱你，并且，你知道我爱的是谁。我们属于同病相怜，你一直不计得失地帮我，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是吗？”
最失意的那段日子，阮雯文的陪伴他从心底感激，可感激不会再有其他质变。
远方看着她，悠悠地继续说道：“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确实是一对，自欺欺人的那对！”
阮雯文的脸色变得陌生，往日的嬉皮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低落忧郁：“我以为一直以来我掩饰得很好。”
“感觉是无法掩饰的。”就像假装喜欢某人，某人能明显感受到你的喜欢是真是假。
“你受了伤，不过是想着凑合，可你等的人不是我。”远方略微停顿，似在思考，也似在给她喘息的空间。
“我们都曾经爱过，都知道那个对的人一旦出现过，凑活都会变得痛苦，因为，在眼前人的身上找其他人的影子，是不道德的。与其如此，我们还是做朋友更合适。”
阮雯文的神情万分失落：“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和一个人，将就着，凑活下去，这个人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可永远不会是他，你知道的，是你的话，将就起来乐趣相对多些。”
远方缓缓而笑，他们的想法曾经如此相似，也算是默契一种。
阮雯文静默了许久，抬头朝着他轻声道：“你说的对，席尘远，我们不应该结婚，结了婚，可能变成怨偶，如果我们不结婚，会成为一世的至交，无论性别，千金不换。”
“让小亦回来吧，‘取药’用不了这么久。”阮雯文换上了从容的笑，心境从未有过的平和。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没法相处下去。”对于这件事，远方是为难的，阮雯文需要平衡的也很多。
阮雯文的笑声忽地变大，“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和小亦的关系，你影响不了一点！”
“说来也是。”她的笑传递了某种力量，此刻，远方真正觉得如释重负。
“你父母那边还有记者媒体...”
“我想，这个问题，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解决，在此之前，我们的订婚于外界而言，依旧作数，想必，小亦也不会有异议。”阮雯文的父母极好面子，这样的事，还需要她再做筹谋。
毕竟他们都不想结亲不成反结仇。
只是，阮家父母那边可以设计化解，莫修然的愤恨却无计可消。
医院门前，莫修然正静静地站着，认命似地听着诗亦对他的最后宣判。
“怎么，去了趟不丹回来，一切都变了？”他冷冷地问道，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却心有不甘。
“莫修然，趁我们没有走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就此打住吧。”若是订婚仪式照常进行，后续的麻烦只会接踵而至。
“我们的发展在你看来算是不可收场的闹剧？”
“你也知道，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发展可言。”她知道，这样的说法太过全盘否定，有那么些时候，她是想过和他将就的。
可现在，唯有这样说，才能将一切划分界限。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不可否认，年少的诗亦喜欢过少年莫修然。如果时光倒回，如果他没有回法国，如果她没有遇见江超，没有遇见远方，他们会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会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可是，凡事没有如果。
从前，是一段时光，如果只是说起，那便是仿佛一抬脚，就能轻易跨回的青涩少年时代，仿佛所有的错过，都会回到眼前。
然而，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那时的少年。
“你没必要说得这么绝，我们之间，不止是你说的那样。”莫修然笑起来，给了她缓和的余地。
“我们算不算年少相知？”
“算，可是...”
“没有可是，诗亦，你记住，我想从青梅竹马与你走到相许一生，这个想法，永远不会变，什么时候你转变了心意，我都会在，我，不在乎你的退而求其次。”莫修然平缓地说着，没有给她打断的机会，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人总是执着于自己的执着。